BBC女记者是如何暗访，揪出性侵偷拍网站主谋的？

刘海明

【案例】

BBC女记者是如何暗访，揪出性侵偷拍网站主谋的？

女士们有这样的经历：在地铁或者公交，有时候遇到跟踪偷拍，有时候会遇到咸猪手。有一些女生内心恐惧，不敢呼救，有一些女生大胆维权，但痴汉最多拘几天了事。

让人们想不到的是，遭遇公交地铁咸猪手或者猥亵，这一幕场景可能正在被这些痴汉们拍下来，然后上传到网站牟利。

BBC的调查揭示了一个触目惊心的现实：在东亚各国，尤其是在中国，有诸多女性正在面临这样的侵害。但是由于法律缺失，取证困难，犯罪隐蔽， 这些施害者却一直逍遥法外。这是女性正面临的困难处境，也是社会的难题。

一

BBC记者冯兆音是广州人。她发现，有一个偷拍网站叫做“顶不住”。网站正中的图片里，是一个男子正在猥亵一名女性。

这个网站，有各种视频分类，比如，顶臀专区，套路系列，露出系列，迷奸系列，捆绑系列，绿帽系列等等等。这种视频总共有上万部，都在网站上公开出售，付费会员可以观看。

这些内容，大部分在内地拍摄。诸如地铁、公交上、自动扶梯或者商场这些场景里。也有一些在韩国，日本，台湾，香港拍摄的内容。

所有短片套路都差不多，男子跟踪一个女生，然后在合适的机会，掏出自己的下体自渎，或者在女生衣服上摩擦，粘稠状的液体喷射在女性的头发或者衣服上。

他们多人配合，行为隐蔽。被发现后，女生大多惊恐地离开。

在日本，他们称为痴汉。这些人主要是在公共交通工具上，未经他人允许，实施抚摸别人身体为主的性侵害行为。痴汉被抓到，会被罚小额罚金，很少能被法律制裁。

二

扭曲的心理，隐秘的欲望，法律的缺位，这样的侵害和牟利越发猖獗。

记者冯天音发现，除了“顶不住”网之外，还有两个关联的网站，街射网和痴汉俱乐部。这三个网站，内容主题相似。都有推特账号。他们在推特上宣传新拍摄视频。

网站上公开了网站的电报群组，里面4000名会员，分享猥亵女生的技巧和心得。

冯兆音在社群里潜伏，发现一个名字不断出现：齐叔。

他被粉丝们称为大神。他也在推特上用这个名字，向粉丝们发送影片预告。

齐叔到底是谁？他在哪里？

记者回到网站，追踪网站收入时发现，用户购买会员方式包括，支付宝，微信支付，paypal和亚马逊礼品卡。有数十个账户接受人民币付款。

此时，一个特殊账号引起记者注意。这个账号接受日元，并且收款方有一个中文名字 ：xinyu zang。记者在“顶不住”网站，找到了这个名字的注册邮箱：[email protected]

继续在谷歌搜寻找这个邮箱，找到了这个人的推特账户和头像。通过反向搜图。他们在一条推文里找到了原始照片。

这个推文，宣传了重金属乐队the versus，发出推文的人叫noctis zang。

根据他账号里其他视频介绍，noctis是一名来自中国的音乐人。因为扮演《最终幻想》游戏的一个角色，在中国小有名气。后来他搬到东京，组建了versus乐队。

这个摇滚歌手有可能是齐叔吗？

三

记者又在微博上发现，这个乐队的成员， 在2022年起了争执。

乐队摄影师在微博指控，noctis是网络罪犯，他开设黄色网站，和他一起干这个事儿的，还有乐队贝斯手lupus fu。他还发布了一些noctis写的笔记，以及账本的内容。

他发布的一段视频中，有noctis的网站浏览记录。其中包括痴汉俱乐部，以及街射的页面，还有“顶不住的”网站的管理中心。

所有的证据都表明，noctis是这三个网站的关键人物。

bbc记者决定和他见上一面。

这时候卧底记者出场了。他是这次调查的关键角色。正是他的一次次惊险刺激的周旋，网站主谋才一点点暴露。

卧底记者以音乐经纪人Ian的身份，给Noctis发了一份电子邮件。

Ian是音乐经纪人，正在为亚洲音乐节物色重金属歌手，记者借用了他的身份。

记者很快收到了noctis的回信，并留下了电话号码。

ian在电话里跟他约见面，说要聊乐队，以及他们公司的投资。

记者携带偷拍仪器，晃动的镜头里，noctis终于坐到了卧底记者的面前。

这是日本东京一个酒吧天台上。一切都是如此轻松和随意。

ian很自然地问他，您的中文名字是？

他说，就是臧新宇。新年的新，宇宙的宇。

臧新宇，刚好是记者在顶不住账号的paypal上看到的名字xinyu zang。

卧底记者和他很快建立了信任，相谈甚欢。

一周之内，Ian和noctis多次见面。他们聊了音乐，投资，以及性。

ian问他，色情片里，你是喜欢日本片、美国片，还是香港片。

他说，香港的有剧情，比较好玩儿。

ian问他日本性行业的投资机会。nocits说，给你介绍一个对这个行业了如指掌的人。

他当即打拨通电话说，那个音乐节的老哥，要给你打电话。随后把电话递给了ian。

ian看了电话里那人的名字，是lupus fu。

他是乐队的贝斯手。此前被乐队摄影师指控，他是和noctis一起开黄色网站的人。

四

他们丝毫没有怀疑ian的身份。

ian又约lupus和noctis下一次见面，这次，他们还为noctis一起庆祝了生日。

ian又故意把话题往性产业的方向去引。lupus果真上套了。

他很自得地说，我目前观察到的发展方向，人已经有越来越奇怪的性癖，街头痴汉这个风格，非常受欢迎。

ian说，我老板想在这里注册公司，投资，做性产业这一块。

你们有没有做过色情网站呢？ian不经意的询问，把问题继续深入。

lupus说，我之前接触过一些，我的朋友猫咪，跟我一起做乐队的，他就是做这种小众的，比如地铁痴汉这类的。

ian压低声音说，我看过一个网站，叫顶不住。

他们果然有兴趣问，你看的顶不住是什么样的？

ian说，就是视频，偷拍，很多视频可以买。你花钱定制，他也可以偷拍那种。

他们两个异口同声说，卧槽。然后就笑了起来，说，那就是猫咪的网站。

ian终于知道，这三个网站背后的人叫做猫咪。

在乐队摄影师微博爆料里，猫咪住在东京的一个高档公寓里。noctis就借住在这里。

言谈中，两人对猫咪颇为敬重，并且一致夸赞说，对于歪门邪道，猫咪向来鼻子很灵。

能见到猫咪吗？ian问。

noctis和lupus说，很难，因为猫咪性格就像仓鼠，非常小心翼翼。

五

ian在和这些人周旋时，冯兆音去了日本横滨。

那里有个地铁痴汉主题的情趣俱乐部。在这个俱乐部里，只要付费，就可以在装扮的车厢里，对女生实施地铁痴汉的行为，满足自己心理。

俱乐部很有意思，会给顾客每人办一张类似地铁卡的卡片。来这里要刷卡进入车厢。哔的一声，非常逼真。

车厢完全还原了地铁场景。乘客走入地铁，女生们手握着车厢把手等待。

客人们靠近女孩，他们要求女生不能顺从，要装作害怕，厌恶的样子。

记者问老板，这个俱乐部是否成为地铁痴汉实施猥亵行为的练习场所？

老板是个年轻人。他说，这能释放他们心理的欲望，也能避免他们去真实的车厢侵害其他女生。而在这里的女生，也能赚到钱。

ian又多次约了noctis和lupus见面，他们对ian越来越信任。ian又了解到更多，更深入的信息。比如noctis主要帮助猫咪网站推广。noctis也承认，购买会员的款项，先是打到了自己的账户，他再转给猫咪。而自己帮他传片子，已经超过了5000条了。

他们颇有些尊敬和敬仰的表情说，猫咪在这个领域，是一家独大，很少有人能达到那样的成绩。

ian再次想让他们联系猫咪。他们又拒绝了，说猫咪人在东京，但是他很谨慎，一般不会出来。

ian发现，lupus是猫咪最信任的人。随后，他单独约lupus见面，让lupus 打电话给猫咪，说要聊投资的事情。

电话接通了，但猫咪警惕性很高。

他说，在蛋糕没做大之前，接受别人的投资，自己的利润就缩水了。猫咪对这个投资不为所动。

此后，他们一直联系不到猫咪。调查就这样中断了。

六

但不久就峰回路转。在农历除夕，他们接到了猫咪助理的电话，邀请他们一起去庆祝新年。

ian手机上收到了一个卡拉ok俱乐部的地址。在门外，有人跟ian碰头，然后带他进去。

猫咪就在房间里。

猫咪27岁，广东人，身材瘦弱，带眼镜，文质彬彬，广东口音，看起来像一个在校大学生。

ian直奔主题，问了投资的事情。

猫咪直言不讳说，大陆一个月可以上传30-100部左右的作品。顶不住，以及其他两个网站都是他的。另外一个网站，180元人民币，可以成为会员，他已经有了一万多个会员。

现在他们的收入是，一天营业额5000-10000人民币。收入很稳定。

ian不经意问，齐叔的作品以前是在广州拍的吗？

猫咪说，我就是齐叔。

他还给记者看了他的推特账号，说自己有拍摄团队，大概有15人人左右。

想必卧底记者记者当时已经心花怒放了。齐叔就是猫咪，他就是网站的主谋。

面对ian的投资计划， 齐叔彻底放下了警惕，侃侃而谈。他还分析了公交车，电车，地铁系列为什么那么成功。因为他们喜欢意淫。我知道他们喜欢什么，因为我自己也有这样的癖好。他不无得意地说，他们说我是市场风向标。

一切将真相大白。还有一个疑问：齐叔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呢？

第二天，ian约他吃午餐。继续聊投资。他们约定好，除了这三个网站，可以一起开拓新的领域和市场。

当ian问钱转到哪里时，齐叔直接拿出了银行卡，递给了ian。上面有他的真实姓名：汤卓然（音译）。

按照国内新闻的操作，我原以为，事已至此，bbc记者应该通知日本警方抓捕，他们跟随警方拍摄。等待这些人的，将是法律的制裁。但bbc记者没有这么做。也许齐叔的做法，并没有触犯日本法律？就算警察抓人，最后也只能释放？

bbc记者决定，带着摄像师，当面向齐叔指控，对质。

七

冯兆音找到了齐叔在东京的住址，在外面等他。

记者终于看到走了过来，跟随着晃动的镜头，记者跑了过去说，猫咪你好，我是英国广播电台bbc的记者。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制作，指使他人拍摄，在网络上贩卖侵害女性的视频，我们还知道你创办了管理了三个网站，以侵害女生来牟利。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猫咪转头向反方向就走。记者继续追问，我们知道你靠这些牟利，每个月赚上万美元。

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影片里的女性，受了多么大的伤害？猫咪继续躲避，一言不发。

记者继续问，你有没有什么话相对受害者说。

你是为了钱，还是为了享受，来侵害这些女性？

猫咪被激怒了。情绪激动，挥舞着拳头冲上来说，走开走开，并且开始攻击摄影师。

拍摄团队发现自己处于危险中，立刻说，stop，stop，我们会离开。

他们转身飞奔上车，猫咪在后面紧追不舍。

在车上，冯兆音气喘吁吁。她对镜头说，他对我们使用暴力，试图攻击相机，和攻击同事。他刚刚冲了过来，真是太疯狂了。

我们向他提出了一系列指控，但他的回应是沉默和暴力，

记者还发现，第二天，齐叔离开了日本，去向不明。

调查到这里就结束了。

今天，我看了一下三个网站，都一切如常。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bbc这样的知名媒体，报道发出来好几天，日本警方一点行动都没有，犯罪嫌疑人继续逍遥法外，网站继续运行。反倒是在新浪微博上，这则新闻在热搜挂了一天，随后被撤下。这是这则调查新闻发布之后，唯一可见的有针对性的行动了。

来源：张所长（公众号）

链接：https://mp.weixin.qq.com/s/evJdtdDIUpvNibD4qnl9Jg

编辑：潘洁

迁移：李梦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