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孔庆东多年前的著作最近被读者指出涉嫌抄袭。一位读者比对了他的《青楼文化》一书以及南开大学教授陶慕宁等学者的作品,认为存在剽窃行为。 这位读者以“莱卡”为名在网络论坛“凯迪社区”指出,孔庆东的剽窃不是简单的照搬,而是改头换面。“就像是偷了人家一辆汽车,使用前重新喷喷漆。” 在回答中国青年报记者求证时,南开中文系古代文学教授陶慕宁说,孔庆东的确抄袭了自己的作品。 陶慕宁于1993年出版了《青楼文学与中国文化》。这是一部大约25万字、被同行引用颇多的古代文学研究著作,2006年再版。他还在南开大学中文系长期为高年级本科学生开设同名的选修课。 主攻中国现代文学的孔庆东,最早于1995年在中国经济出版社出版了《青楼文化》,2008年改由世界知识出版社出版,全书10万字左右。 “莱卡”认为,两部介绍青楼文化的作品,文字不完全等同,问题在于,两位作者引用的文献材料、这些材料出现的次序、作者对于材料的总结都大致相同,属于窃取文义。 譬如,陶慕宁指出,“‘青楼’一词起初与妓女丝毫无涉,只是一种阀阅之家的代称”,至唐代才比较广泛地指代妓女所居。他以曹植《美女篇》、《太平御览》、《晋书·麴允传》、江总《闺怨诗》、江淹《西洲曲》、傅玄《艳歌行》等的词句为证。 陶慕宁对记者证实,“青楼”的出处是他通过研究、考据得来的。 而孔庆东写的是:“‘青楼’一词,起初所指并非妓院,而只是一般比较华丽的屋宇,有时则作为豪门高户的代称。”他同样引用了曹植《美女篇》、《太平御览》、《晋书·麴允传》、江总《闺怨诗》、江淹《西洲曲》、傅玄《艳歌行》等的词句。 “实事求是看他的东西,再看我的东西,就会明白,他确实抄袭。”陶慕宁说,《青楼文化》一书的基本框架和观点是抄来的,只是换了一些表述方式。 “莱卡”注意到,两位作者都提及了谢眺的两首诗,陶慕宁写的是,“再如南齐谢眺的两首‘听妓’诗”,孔庆东写的是“再看谢眺的两首‘听妓’诗”,这看似没有问题。但谢眺原作题为《夜听妓》(二首),陶慕宁称其为“两首‘听妓’诗”,不是常规用法,而孔庆东引用《夜听妓》时也以“两首‘听妓’诗”指代,太过凑巧。 在《青楼文学与中国文化》中,陶慕宁提到:“白居易一生几乎是与妓女声色相始终的。他不仅蓄有众多家妓,而且随着他游宦处所的更变,结识了数以百计的各地的青楼女子。较之元稹,白居易在这个问题上要坦诚率真得多……” 孔庆东写的是:“白大诗人一生同情劳动人民,尤其对妓女,更是爱怜有加。他自家养了至少一个加强班的家妓,还借工作调动之便,在祖国各地先后结识了数以百计的青楼女子。不过,白居易为人光明磊落,对此既不掩饰,也不巧辩。” 分析白居易《琵琶行》时,陶慕宁认为可分三个层次:第一层次描摹妓女弹琵琶的音乐;第二层次凝练概括妓女一生遭遇;第三层次将诗人自己的孤独之感与琵琶女的抚今追昔之痛联系起来,提炼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人生哲理。孔庆东则称该诗有“三绝”,一是写出了琵琶女的艺术才华,二是凝练概括了琵琶女的生平,三是把琵琶女的命运与自己的命运联系起来,写出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名句。“莱卡”认为,无论是层次的划分,还是对各层次内容的概括和评价,二者都是“惊人的一致”。 孔庆东在书中一处专门注明了“据陶慕宁先生钩辑”。陶慕宁说,孔庆东通篇只提了这么一句,其他部分不再注明来源,看上去“好像都是他自己的见解了”,“其实后面还是我的”。 陶慕宁最早注意到孔庆东的作品不是《青楼文化》,而是《空山疯语》,其中有130多页的篇幅涉及青楼文化,内容与《青楼文化》一书大致无异。该书封底称,“酣畅淋漓地展现了作者渊博丰厚的学识和轻松活泼的语言天赋”。 大约在3年前,陶慕宁家人无意间读到《空山疯语》。当时,他的女儿——一位文学专业毕业生,仔细读了一遍,拍案大怒,发现基本“变相地照搬”了陶慕宁的作品。 2009年,陶慕宁本人在澳门大学访问时,见到该校图书馆藏有一本题为《青楼文化》的著作。出于对同领域作品的兴趣,他借阅了出来,结果“一看就生气了”。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孔庆东还出过这本著作,而且已经销售了十几年。 后来,陶慕宁指导的一些研究生也发现了孔庆东作品中的抄袭行为,想要公开撰文点名批评。但陶慕宁说,自己虽然被抄得“很不愉快”,但自身事务繁忙,无暇顾及。而且孔庆东近年来知名度较高,自己不愿被视为那种“借打名人给自己出名的人”。 事实上,陶慕宁2005年为《青楼文学与中国文化》再版所写的跋文中,就已言明,该书被众多论著大肆抄袭,有些作品的框架、理路、观点与自己的毫无二致,但刻意避免照抄文字,局外人很容易被蒙混过去。他的态度是,“我实在不屑也没工夫与此辈对簿公堂”,而且对方“或许有什么抓项目、评职称的难处”。 如今,陶慕宁也注意到读者“莱卡”对于孔庆东涉嫌抄袭的指责。他认为,孔庆东做的是“非常低级的抄袭”。 “能看得出来他没有(相关的)研究。”陶慕宁说:“我自己写的东西,我心里太有数了,你抄没抄,我一眼就看得出来。” “莱卡”还指出,孔庆东《青楼文化》的一些内容还与上海大学社会学教授刘达临1993年的著作《中国古代性文化》的描写如出一辙。 在《中国古代性文化》中,刘达临论及春秋时期的齐国宰相管仲最早设置官妓,作用包括为国家增加收入、缓和社会矛盾、吸引游士、供齐桓公娱乐等4点,并指出管仲此举引来各国纷纷效仿,有些国家还利用妓女来制服强国,后世的所谓“美人计”、“色情间谍”,可能源出于此。 而孔庆东在《青楼文化》中也指出,最早发明官妓的是管仲,其作用一是增加了国家的财政收入,二是有利于社会安定,三是吸引大量人才,四是以妓制敌,与刘达临的观点极为相似。 “莱卡”说,孔庆东在此处犯了一个低级错误。刘达临原文指出,利用妓女来制服强国的是管仲的效仿者,而非管仲本人。而孔庆东却在论述“以妓制敌,兵不血刃”时,称赞“管仲真不愧是千古奇才”,似乎在说管仲就已有了“以妓制敌”的做法。 刘达临还举了几乎与管仲同期的雅典的政治改革家梭伦创立国营妓院的例子,形容此举“受到群众的赞美,满足了许多青年男子的需求;并保护了良家妇女,使她们出门时免受一些壮年男子的追逐”。孔庆东也以此为例,写的是:“此举深受广大群众称赞,他们说这不仅满足了许多青年男子的要求,而且最有效地保护了良家妇女,使她们出门时免受一些壮年男子的追逐。” 此外,“莱卡”还挑出了孔庆东书中引用古代文献时一些让人费解的错误。比如“襄国妖女”写成“襄国妓女”,“蛾眉渐成光”写为“蛾月渐成光”,“朝舞开春阁”写为“胡舞开春阁”, “微睇托含辞”写为“微睇记含辞”,“上客光四座”写为“上客充四座”,“挂钗报缨绝”写为“挂钗报缨绳”, 《春夜看妓》诗的作者简文帝,被写成了梁元帝。 在《青楼文化》的序言中,孔庆东称这是一本“追求雅俗共赏的非学术性读物”,“当然必须最大限度地减少那些考证、摘引、勘误、补遗、纠谬等等令人生厌的内容,尽量直接切入对象”。 他还表示:“个人见解与未加注明的他人见解泥沙俱下,其中难免存在误读和曲解”。“这些都需要先请读者和本书所借鉴的著作的作者予以包涵。好在这只是一本非专业性读物,不存在留名传世以及争夺观点发明权等麻烦。” 《青楼文化》书末专门为读者列出了10本“参考书目”,包括陶慕宁的《青楼文学与中国文化》和刘达临的《中国古代性文化》。 而在后记中,孔庆东再次强调:“作为一本非学术性的‘科普’读物,基本上还可以交差。无论从知识的介绍上还是涉及的问题上,自认为点与面的结合处理得还算妥切。但是总觉挖掘尚浅,平面罗列有余,而纵深开拓不足。材料准备也很不充分,使这支笔难以做到游刃有余。” 他表示:“这些都是由于未曾对青楼文化进行过长期细致的专门研究而导致的必然结果。” 陶慕宁教授对此评价:“没有研究你干嘛出书啊?” 孔庆东本人公开表达过对抄袭的批评。在自己主持的一档网络视频节目中,他针对“方舟子举报朱学勤抄袭事件”点评指出:“我们要看到中国学术界的学风的确非常不正,抄袭的事情特别多,当然界定什么是抄袭,这个要非常谨慎。但是不规范的这种做法是非常多的,我本人在学术界,我自己就看到大量的抄袭的现象,实实在在的抄袭,整段整段的,甚至整篇整篇。当然发生在学生身上,主要是我们老师要求不严,但是也有一些发生在学者身上。我觉得这个时代,不是一两个人的问题,我们要反省,我们的学术制度是有错误的。” “我们国家勇于打假的人太少了,还不够,我们不但要向复旦大学挑战,还要向北大、清华(挑战),我们要严格要求自我,加强监督,净化学术风气。”孔庆东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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