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至2023年,超 9500 万个直播账号活跃在抖音、快手、陌陌等直播平台上。2021年中国直播市场规模达到 1844.2 亿元人民币。 香港大学博士生王怡霖,从2018年起研究秀场直播,一种线上社交直播类型。2019年,她同一家公会签约,真正进入秀场主播这个角色。曾受雇于中国前十的直播公会成为全职主播,接触到主播、直播公会从业人员、男性玩家三方。在王怡霖的研究中,除去当红主播,能持久留在秀场直播行业里的主播,多为社会资源较弱势的女性。主播和“大哥”在直播间相遇,当现实世界不能满足他们时,欲望、角逐、操控、讨好在秀场内奔涌。 王怡霖通过为期三年的田野调查,最终完成博士论文《娱乐中国:直播,欲望礼物和亲密经济平台化》。直播行业真实现状究竟什么样?整个链条又是如何收割流量和金钱的?澎湃问吧邀请王怡霖博士对此聊聊看! 直播行业的发展现状 @XBS2022:直播行业能持续火下去吗?如果一个好的主播,总是拿不到好的产品,TA还能有流量吗? 王怡霖:我认为平台时代不会有持续火的任何行业和个人,这跟数字时代加速社会的特征不符合。但是我们不得不思考直播对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产生的影响。它可能就不仅仅是消费娱乐的一种方式了。 拿直播带货来说,它已经深刻影响制造和消费端。它成为整个产业链的必备一环。这对我们的影响更大。在平台垄断以及头部主播拥有巨大影响力的情况下,很多传统行业也必须通过直播拓展销售空间,否则就没有订单。这势必对传统行业带来一定的颠覆。 对年轻人来说,越来越多的人第一份工作就是直播相关的工作,比如主播、运营等等。因为传统行业的改变以及直播激活的线上交易空间让他们更容易通过直播来维持日常生活。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在年轻人中的一些新欲望,例如“想红”、“想一夜暴富”,做实业的人越来越少,大家花更多精力打造自我IP。因为大家更相信,流量=金钱。这些转变对我们的影响更大。 主播的可被替代性是很大的。拿不到好的产品,没有强大的议价权,就没有流量,而这会形成一个闭环。他就因此更加拿不到好产品。这样很快,他也就会被其他主播给取代了。 因此,对于头部主播来说,他们通常会考虑将自己无限接近或者等同于明星。从直播工作更多过渡到明星工作,去接综艺,搞代言,拍剧等等。明星工作给他们带来持续的曝光(流量),让他们得以在直播卖产品外有更多空间。 @澎湃网友v6v2In:在您做主播,做情绪输出者的这段时间,是否对于您现实中的生活或学业造成影响?您是怎么克服这些困难的?另外直播行业的发展与整个社会的经济繁荣度是否有联系,如今的直播产业是否到达顶峰? 王怡霖:做主播对我个人生活是有很大影响的。首先是长时间的日夜颠倒,以及直播需要投入密度很强的情绪。直播完以后又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去维护关系。跟观众可见性的不对等也会经常让我感到很害怕。我经历了长期的失眠、抑郁,甚至是一定程度的“网络成瘾”,就是无法专注做其他事情,每天情不自禁要投入时间在平台上。 直播的繁荣跟技术的发展以及平台化有很大的关系,也跟整个线下经济的萎缩,传统行业的衰落有关系。 很难说直播的发展是否已经达到其巅峰。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能够在线挣钱的空间在进一步缩小。 @乌龙:以表演为主的直播应该取缔吗?您在田野调查做主播期间,是否也对人性有新的思考? 王怡霖:我认为取缔它也许并不是一个最佳方式。主流平台上没有秀场直播,它也会转入一些别的更加无法监管的平台。我认为当务之急是需要出台一些政策性文件正确引导它有序发展。让主播和观众都能维护他们自身的权益。直播经济是平台经济的一部分,它是多种行动主体参与的经济活动。因此应该围绕不同的行动主体来进行监管,考虑到资源的垄断等,平台和公会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 @延陞:如何平衡好田野中职业与学术的关系?身心沉浸地做主播与抽离出来探索发现,是一个能二分的过程,还是相互纠缠在一起? 王怡霖:就直播研究而言,如果是从内部开始研究,是很难做到二分的。我个人的体验是,女性学者研究直播,如果要获得深度数据,很难采用传统的参与式观察。秀场直播还是一个迎合“男性凝视”的行业:男性观看,与主播互动,男性消费。它对于女性观察者是不友好的。 我曾经只是作为普通观众在主播直播间进行长时间观看,主播认为我是她的竞争者把我踢出直播间。女性跟主播在直播间互动也会对她以服务男性观众为主营造的直播间氛围造成影响。男性学者进入秀场直播则可以利用其男性身份。主播可能会同意进行更多互动和交谈,因为他们认为男性学者也可成为他们的目标客户。所以我最后只有“以自我作为方法”,将我变成她们中的一员,而不是旁观者,才能进行深入研究。 秀场女主播为何引争议 @小兔兔:主播的出现是社会扁平化发展的表现?内地主播风格是国际化的吗? 王怡霖:扁平化的表现就是主播呈现严重的同质化。无论是通过美颜技术调整加上妆造后的外貌,还是直播方式,直播内容,都非常类似。这让他们的可替代性变得很高。内容创造者或者网红,要求要显示自己的独特性,但是扁平化的主播则正好相反。 不知道“国际化”的定义是什么?相比较来说,我们的直播种类更多样。秀场直播是一种娱乐直播,但是国外其实没有这样的直播,更多是色情平台提供的直播服务,供会员付费接入,或者促进线下性商业服务。我们的秀场直播是在平台高度监管下的娱乐活动,玩游戏+表演才艺是秀场直播的主要内容。 @ontheroad9898:做主播需要具备什么条件和能力?现在做这类表演直播的女主播大多是哪类人群? 王怡霖:如果有姣好的外表会在前期有优势,因为容易获得关注。但是外貌并不是必备选项而只是加分项。主播更多的是需要有强大的心理素质去承受直播环境带来的强烈的不安全感,以及强烈的情绪起伏。要懂得跟不同的人相处,因为大部分的主播要不断地去维护跟重要支持者的关系。拿捏不好尺度,就会对直播产生负面影响。当然,如果主播有一门特别专业的才艺,也更有利于从情感类游戏类主播成为真正的达人。但是这并不容易,大量的艺术类专业院校科班出身的学生(演员,歌唱家,明星)已经在做直播。他们会更有优势。 @__@白:女主播被按在无形的机器中,一点自我主体性都没有,有没有尝试着反抗“被规训”? 王怡霖:主播当然有主体性。相比于在平台面前的弱势,主播在跟玩家、公会相处的日常中是很有主体性的。虽然主播跟公会签了合同,但是主播违约的情况是很平常的。一些主播也会将他们的运营当做“情绪垃圾桶”,当直播成绩不佳的时候采用拖延开播、停播等来表达不满。主播拉黑玩家的情况也很普遍。当他们感觉关系无法再维系,主播就会做出选择了。 @Aquarius小瓶子:抛开所谓的“异化”、“规训”等,您认为秀场女主播是如何认识自身职业身份的? 王怡霖:一些主播其实在刚进入这行的时候认为做主播是成为网红的捷径。积累多一些粉丝,就能离网红越来越近。公会也是这样给主播一种成名的愿景。公会在招募我的时候还跟我吹嘘过他们有网剧资源,如果播得好可以去演打酱油的角色。此外,公会通常会夸大直播工作的赚钱能力,会让人感觉直播轻松赚快钱,可以赚“傻子钱”。但是因为媒体长期对秀场直播的负面报道,很多我接触到的主播还是会对这一污名身份感到担忧。他们觉得主播跟性工作者在大众看来是类似的。 来源:澎湃新闻 链接: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25429238
编辑:潘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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