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记者收套房”幕后：山西处级亿万富豪的隐秘发家史和商业版图

02

帮助恒大强制低价入股，近40亿房款被卷走

张厚堂称，在宏泰公司准备开发梦溪苑二期项目时，其良好前景被恒大呼市公司看中。“当时恒大尚未爆雷，我们也愿意和这样的‘名牌公司’合作，以为可以提高项目售价、增强企业管理，却不曾想是一场引狼入室的悲剧。”

2017年1月20日，宏泰公司与恒大呼市公司签订《呼和浩特宏泰项目合作协议》，成立合资的恒大宏泰公司，合作开发梦溪苑二期项目，也就是后来的“呼市恒大翡翠华庭”。该项目占地191.68亩。在其中，恒大呼市公司占股 51%；宏泰公司以土地入股，占股49%。

很快，恒大呼市公司就向张厚堂提出，希望把“呼市恒大翡翠华庭”的土地以及在建工程做抵押，向银行进行融资。张厚堂等股东认为，当时该项目根本不缺资金，没有融资的必要性。而且他们了解到恒大地方公司的高管都有给总部融资的任务，恒大呼市公司融资的目的是为了给总部上缴融资款，而不是用于呼市项目本身，所以张厚堂等主要股东否决了这项提议。“这种对融资如饥似渴的恒大管理模式，让我们很害怕。”

“2017年，恒大呼市公司又提出，想入股宏泰公司已经动工建设的‘呼市宏泰·铂郡’项目，我们更是一口回绝。”张厚堂称，拒绝的原因有二：一是经过短期打交道，他们判断恒大信用较差，不可长期合作，其业界光环貌似耀眼，实乃泡沫现象。恒大呼市公司入股的目的，也是希望拿这个项目的土地作抵押再去银行融资。其次，“呼市宏泰·铂郡”项目已经完成12万平米开发，销售回款非常好，项目也不缺资金，根本没必要让恒大呼市公司白分一杯羹。

“接连遭拒绝后，恒大呼市公司意识到，若不取得宏泰公司的实际控制权，他们无法达到使用宏泰公司资产进行抵押融资的目的。但是，我们几位主要股东都是亲戚朋友，当时联合持股超过70%，可以否决他们的任何不良企图。”张厚堂等股东在举报信中称，于是，恒大呼市公司开始拉拢彼时宏泰公司持股18%的小股东殷培智、持股4.88%的池满儒（因肺癌已去世，其妻黑玉清继承其股份）。

2018年1月16日晚，殷培智给张厚堂打电话，说有要事商谈。张厚堂到达宏泰公司后，殷培智派人守着张厚堂，要求他在恒大呼市公司低价入股的合同上签字。张厚堂不同意，一直折腾到凌晨两点才找了个机会得以脱身。随后几天，殷培智一直打电话骚扰、恐吓张厚堂，并以追究代签名字贷款一事的刑事责任相威胁。

2018年1月20日，殷培智又威逼另一名股东张虎生签字，也被拒绝。其他几位股东也不同意签字与恒大呼市公司合作。

张运堂等人的举报信称，2018年3月，新华社内蒙古分社退休干部汤计给张厚堂打电话说：“立即和恒大把合同签了，你应该知道我的手段。”张厚堂答：“这是宏泰公司的事，应该与你没有关系吧？”汤计威胁说：“我会让你后悔的。”

汤计电话威胁张厚堂后没几天，又带着殷培智去呼市公安局经侦支队举报，称张厚堂夫妇利用职务之便挪用公款。呼市公安经侦部门随后启动了调查。但经过半年多的调查，认为举报事实不成立，不予立案。丰镇公安经侦部门一位警官也自称压力很大，“我们联合各部门开过一次会议，认为不构成案子，不能立案。”举报信称，汤计知道丰镇市公安局不予立案后，气势汹汹前往该局兴师问罪。

为了保护张厚堂夫妇，几位股东最后被迫让步。2018年4月12日晚，张厚堂等几位股东与恒大签订了《呼和浩特市工农兵路项目合作开发协议》。恒大呼市公司仅仅出资555.55万元，就拥有了公允价值近1.4 亿元的10%宏泰公司股权。

这份协议规定，恒大呼市公司增资555.55万元完成后，宏泰公司的经营管理（包括品牌、开发经营、具体运作、销售价格、财务及资金、规划设计、工程、营销推广及销售、前期物业、品牌使用等）均由恒大呼市公司控制。恒大呼市公司作为股东不参与分红，但按每月含税销售总额的11%固定收取项目管理费及品牌使用费，事实上项目管理人员及销售另外又收取销售额6%，据测算实际是占分红股51%。

“恒大呼市公司将宏泰公司的法人代表换成了恒大的职工，财务和销售也全部换成了恒大的人员，殷培智也把抢走的公章和合同章交给了恒大掌管。就这样，仅占公司10%股份的恒大呼市公司彻底控制了宏泰公司。”张厚堂等股东称，“我们合计占股近60%的股东们却被恒大呼市公司剥夺了基本的议事权利，甚至被排挤出门。殷培智威胁我们其他几个股东和部分员工，必须立即搬离公司办公地，并对我们几个股东的办公室安装监控进行秘密监视。办公大楼的物业公司最后拆除了这些非法监控，汤计竟去派出所吓唬值班民警，要求对物业公司员工进行抓捕。”

举报信称，恒大呼市公司彻底掌控宏泰公司以后，实施了一系列侵害宏泰公司及原股东利益的行为。按约定，恒大宏泰公司的“呼市恒大翡翠华庭”项目和宏泰公司的“呼市恒大翡翠华庭·铂郡”项目，应该每年接受两次审计，并将审计报告呈交宏泰公司几个股东。“但是恒大呼市公司从未这样做过，完全视我们为无物。后来，在一个无意的场合，侯鹏向我们出示了一本 2018年8月的恒大宏泰公司审计报告。”

这份审计报告显示，恒大呼市公司占用恒大宏泰公司资金的“其他应收款”余额，已经高达5.76亿元，还通过“其他应收款”占用宏泰公司2.78亿元。在张厚堂等几位股东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恒大宏泰公司2017年向银行贷款1亿元，2018年5月又贷款1亿元，抵押物正是恒大翡翠华庭项目的土地及在建工程。2018年6月，拿到贷款的恒大宏泰公司，向恒大地产总部转款1.77亿元。

2018年5月20日，恒大呼市公司用房产顶账的方式，以呼市恒大翡翠华庭项目14号楼10套商品房抵债，归还了宏泰公司2394万元的“其他应收款”。张厚堂等股东称，“这些房产的权益有49%属于我们，怎么能拿着我们的东西又顶给我们呢？再说了，这些房产被顶账给宏泰公司，那就是属于宏泰公司的资产。但是，恒大呼市公司竟把这批房产的其中9套，偷偷提前登记在殷培智及其会计侯鹏名下（注明已付全款），这是赤裸裸的职务侵占。而其中的呼市恒大翡翠华庭14号楼2单元902室，售价160万元，则提前登记在汤计女儿汤苜名下（注明已付全款并签约）。殷培智和汤计未出一文钱，从宏泰公司抢走了2394万元的实物财产。汤苜收取的这套房子没有任何进款记录，我们认为这只是汤计所得受贿报酬的一部分。”

“恒大呼市公司圈钱，已经到了毫无廉耻的地步。”张厚堂等人举报称，“宏泰公司早年开发的梦溪苑一期项目，不动产权证书一直在我们手里，这个项目跟恒大呼市公司和殷培智等人毫无关系。但在2019 年，恒大呼市公司和殷培智竟然利用控制宏泰公司公章等优势，明知不动产权证书在我们手中，瞒着我们四位股东，擅自去挂失、补办梦溪苑一期项目的不动产权证书，企图再次抵押后大规模融资。我们派律师到处交涉，但汤计利用新华社身份吓唬呼市自然资源局诸多干部，竟然帮恒大呼市公司成功挂失、补办了不动产权证书。”

“在未通知我们几位占股近60%股份的股东的情况下，恒大呼市公司竟然派人到自治区住建局，申请注销了宏泰公司的房地产开发资质证书，等于彻底断绝了宏泰公司的未来生路。”举报信称，“更令人愤慨的是，恒大呼市公司不经我们同意，偷偷把合作公司恒大宏泰公司的全部销售款近40亿元，转至陷入全面财务危机的恒大总部，导致该项目3000多户住宅无法按时完工，1000多户购房业主无法办理房产证。”

举报信称，从2020年开始，张厚堂等四位宏泰公司股东为了维护自身合法权益，在数家法院和殷培智等人进行了一系列诉讼。汤计多次利用新华社身份干预司法，到处给法院的院长、副院长、法庭庭长、审判长提前“打招呼”，给司法人员施压，要求把这些官司直接判殷培智或宏泰公司赢。同时，汤计多次利用自媒体“汤计典频”发布虚假信息，歪曲事实，给政府和司法机关“扣帽子”“打棍子”，给呼和浩特的营商环境造成了极大的负面影响。

03

实地探访“山西省劳模”来历未明的巨额财产

转账记录显示，2010年、2011年殷培智通过各种账户向宏泰公司转款合计9142.5万元，这些账号分别属于朔州市大东沟煤矿、朔州市豪德家居有限公司、朔州市天和能源有限公司、朔州市金卫小额贷款有限责任公司、朔州市中和小额贷款有限公司及该公司大股东麻权。在殷培智被宏泰公司股东举报后，这些公司发生了多项注销或变更。

“这些给宏泰公司打款的公司，正是处级干部殷培智的‘商业版图’。”北京资深媒体人李廷祯在微信公众号“鹈鹕说”发表的题为《晋蒙反腐打黑，或漏网一条“大鱼”》的文章中说。

据了解，殷培智出生于1958年11月，中共党员，18岁入伍，1985年调大东沟煤矿任汽车队队长，后历任办公室主任、矿长助理、副矿长、矿长，行政级别为正处级，曾获得“山西省优秀企业家”“山西省劳动模范”和“全国百佳模范新闻人物”等称号。

大东沟煤矿原属山西省军区，始建于1984年，1986年建成投产。1994年，山西省军区将企业整体移交给朔州市，成为市直国有企业。矿区位于平鲁区，占地面积71.62亩，是朔州市五座直营煤矿之一。

2009年2月12日，《朔州市人民政府关于白土窑大东沟等五座市直原国有煤矿改制后生产经营安全监管下放所在县区管理的通知》显示，2007年8月30日，经朔州市人民政府第49次常务会议研究决定，大东沟煤矿已经改制为民营煤矿。

2009年12月1日，山西省煤矿企业兼并重组整合工作领导组办公室《关于朔州市平鲁区茂华万通源煤业有限公司等六处煤矿企业重组整合方案的批复》显示，大东沟煤矿为整合关闭的7处矿井之一。

“天眼查”显示，大东沟煤矿已于2010年4月15日被吊销，目前的状态为“吊销，未注销”。身为山西人的李廷祯认为，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煤炭市场一片哀嚎，各种亏损。国有矿长、处级干部殷培智，只是在2007年8月30日后，才因煤矿改制真正当上了“煤老板”。他要赚钱，只有2007年9月至2008年秋天这个狭小“窗口期”。

李廷祯称，晋陕蒙一代的煤炭富豪，大多崛起于2002-2008年间。自2002年煤价进入历史罕有的上涨通道后，这些地方的煤炭产量，就更成了一个更加说不清的问题。普遍存在的超产能开采，越界越层开采，甚至类似于“黑口子”的多头开采，让山西的大地下千疮百孔。偏偏那几年，是中国煤炭运销体制比较混乱、税费监管不严的时刻。几方原因交织，在晋陕蒙造就了很多莫名其妙的矿业富豪。这些灰色黑色收入，都企图再次回到非煤行业中，逐渐进行“洗白”。

这种灰色黑色富豪，往往有两个伴生的特征：一是因财富来路不正，多做事鬼鬼祟祟，在当地比较低调，在外地比较高调；另外，其不正规的超产能开采，往往伴生着各种瞒报的矿难。“朔州籍富豪、前国有煤矿矿长、处级干部殷培智，均符合这些可疑特征。”李廷祯说。

2005年8月25日，《三晋都市报》一篇题为《山西朔州一煤矿企图瞒报矿难》的报道显示，大东沟煤矿确实存在瞒报矿难的情况。这篇报道称：2005年8月20日，该矿9#煤层407巷道在打掘进巷道时，发生了3人瓦斯中毒事故，其中两名四川人一名陕西人。一位知情者说，一名四川死难职工叫邓慧龙，四十多岁，另一人姓名不详；陕西死难职工叫杜振华，25岁。矿方为了掩人耳目，于晚上9时许，偷偷将遇难者尸体抬出井口，用矿上的车拉走。22日下午7时30分，记者得悉情况后，随即驱车赶到煤矿采访，然而矿长殷培智不在……记者多次拨通殷培智的电话，殷矿长说：“弟兄们见个面，坐下来谈谈，你没见我面，情况不清楚，可别乱发稿子!”记者采访他详细情况，他拒绝吐露实情。

2022年1月14日，笔者在位于朔州市平鲁区白堂乡石崖湾村的大东沟煤矿看到，矿区大门紧闭，围墙已经局部坍塌，里面空无一人，十分破败和萧条。隔壁的村民说，这个矿早就关闭了。

“天眼查”显示，殷培智向宏泰公司打款3600万元的朔州市豪德家居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豪德家居）是一家注册资本只有35万元的小微企业。2021年8月24日，豪德家居曾向登记机关申请过简易注销登记，但简易注销结果一栏显示“已撤销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