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新闻——亟待拓展的新闻史研究领域 ——《中国近现代漫画新闻史》序
摘要:近代报刊诞生以来,漫画新闻就是报刊新闻传播的核心要素。作为语言和图像相互接近与过渡而产生的一种跨界性的新闻报道体式,漫画新闻介于文字与图像之间,兼有二者之长。在新闻传播史研究空前繁荣的背景下,关于漫画史的研究还属于薄弱环节。《中国近现代漫画新闻史》的出版是一个重要的标志,意味着漫画史也纳入了主流新闻史学关注的视野。 关键词:漫画 漫画新闻 新闻传播史 中图分类号:G210
“盛世修史”是中国文化的重要特色。进入新世纪以来,随着中国综合国力的崛起,经济文化空前繁荣,新闻传播事业与新闻传播学术也跃上了新的高度。其主要的标志就是有关新闻传播的论著,尤其是新闻传播史论著大量出版,一时间蔚为大观。新闻传播学的研究空间拓展迅猛,一些长期以来的空白得以填补。当然,这些成就并非水平推进,在不同的领域、不同的议题上,还存在着鲜明的落差。以新闻传播史研究而言,漫画新闻史的研究就是亟待加强的领域。
一、漫画新闻的演变与发展 在自然界和人类社会中,联系是事物普遍的存在方式。万事万物之间不论差异多大,都通过中介而过渡并连成一体,构成一个整体的世界。恩格斯曾经指出:“如果我们拿两种极不相同的物体——例如一块陨石和一个人——来比较,那么我们由此得到的共同点便很少,至多只有重量和其他一般物体属性是二者所共有的。但是,在此二者之间还一个无限系列的其他自然物和自然过程,它们使我们有可能从陨石到人的这个系列填补起来,并指出每一物体在自然系统中的地位,因而可以认识它们。”[1]人类在适应自然、创造社会的过程中发明的各种新闻传播工具,也是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普遍联系的重要渠道。
绘画是图像的一部分。在意义交流的角度上,绘画和语言具有相同或类似的功能。但绘画和音乐、舞蹈、雕塑等艺术形式一样,又都属于非语言的语言表达系统,和一般意义上的语言表达有着诸多区别,如从绘画的基本手段上来看,“绘画语言的基本词汇包括线条、明暗、色彩和笔触,并由此构成肌理、层次、虚实和节奏的衍生词,通过画家的组织和运用,产生语句的述说手段,从而进行绘画所需的精炼与朴素的描写、丰富与极致的刻画、象征与隐喻的表现、幽默与夸张的叙述和变形与抽象的诠释”[2]。简言之,绘画是人类运用形象思维方法,通过创造出各种具象、变形、抽象等形象样式来进行交流的工具。与通常意义上的语言相比,绘画在词汇、语法、结构、形态等方面具有自己质的规定性。在表情达意的功能上,二者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我国晋朝时期著名文艺评论家陆机曾指出:“宣物莫大于言,存形莫善于画。”[3]也就是说,语言长在传达抽象观念,绘画善于表现逼真形象。若从起源的角度看,在人类童蒙时代,语言、绘画混而为一,绘画先于语言而存在。可以说,人类正是通过绘画才迈开了创造语言(文字)的第一步。随着岁月更替,二者慢慢分野,其区别逐渐明显、扩大起来,进而走上各自不同的系统发展道路。但即便如此,语言和绘画仍然具有密切的联系,并在更高的层次上具有统一性,即都服从和服务于更有效地交流和表达这个最终的目的。正因如此,语言和绘画二者之间没有什么非此即彼、不可逾越的鸿沟,而是可以在目标一致的基础上,彼此之间互相接近或逐渐过渡,产生非此非彼,又亦此亦彼的新的表达形式。其实,不独语言、绘画之间关系如此,其他领域这种现象也广泛存在。
漫画新闻就是在新闻传播领域语言和图像相互接近与过渡而产生的一种跨界性的新闻报道体式。它介于文字与图像之间,兼有二者之长。人类是传播的动物,新闻是传播的重要内容之一。新闻告诉人们世界发生了什么变化与如何变化,新闻是人类认识、适应并改造世界的重要方式和工具。有人类也就有了新闻及其传播。在漫长的成长过程中,人类逐渐创造出多种用于传播新闻的形式,文字、图像就是其中两种最为重要的用于传播新闻的信息交流工具。在这两种具有不同质的规定性的交流工具之间,还存在着漫画新闻这种既具有过渡性又具有独立价值的信息传播与交流方式。它是近现代新闻传播的核心要素。
二、中国漫画新闻史的研究维度与历史价值 新闻史研究是新闻学的重要分支。若从1873年《申报》上发表《论中国京报异于外国新报》的专论算起,新闻史研究在中国已经有140多年的历史,新闻史研究园地可谓是硕果累累,成绩喜人。漫画新闻史研究领域之所以显得路静人稀,个中原委不一,但资料匮乏和研究者相关知识或分析工具储备不足无疑是其中两个突出的制约因素。首先,漫画新闻(新闻漫画)在中国近代很长一段时间里被视为“插画”,只对传统的电讯、消息、通讯等起配合、补充、说明的作用,或被用来调剂与活跃报纸的版面,长期处于配角地位,不受待见。漫画家在社会上地位不高,如著名近代漫画家马星驰先生,能文善画,被《新闻报》聘为插画室主笔,却要兼做校对和广告刻字等工作,虽然很长一段时间每天都要在报上刊出一则漫画新闻,但个人经济收入不丰。1934年12月病故后,景况萧条,其后事由报馆出面才得以料理。时人不重视,漫画家对自己的作品也不珍惜,往往随画随丢,不予保存。丁悚先生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著名画家,他自学成材,画了大量的仕女画和漫画,一生画作无数,为中国早期的漫画新闻事业作出过很大贡献,中国第一块“漫画会”的牌子就挂在上海天祥里他家的大门口。20世纪90年代,曾有很多单位或个人找到其子——著名漫画家丁聪先生,向他索要丁悚的画作以便为文、立传,结果一幅也未找着,不要说原稿,连复制品也没有。因为丁悚先生“自己从不保留画作”[4]。这无形中给漫画新闻史研究制造了巨大障碍。其次,漫画新闻史研究不仅需要研究者掌握足够丰富的漫画新闻史料,还要求研究者具备一定的漫画艺术素养。因为漫画新闻兼具艺术性,对具体漫画新闻的分析,不仅要从该漫画新闻所传播的内容、主题等角度入手,还要从漫画艺术的角度进行观照和审视,运用漫画艺术语言进行表述和传达。惟有如此,分析才能切中肯綮,否则难免隔靴搔痒,甚至贻笑大方。
笔者以为,漫画新闻史研究要有所创获,研究中需要注意以下四个主要的维度。
第一,受众需要。漫画新闻不是自足的封闭性存在,而是一种社会的存在。在人类的新闻传播历史上,任何一种新闻传播工具或形式发展的外在动力,无疑都来源于满足社会受众的阅读需要,这是新闻媒体作为信息交流工具或手段的本质和价值所在。漫画新闻是否受到人们的欢迎,在多大范围、何种程度上产生社会影响,无不取决于它满足受众需要的范围和层次,取决于它与某一特定时代社会需要契合的程度。在具体的新闻传播语境中,人们也多是依据自己的特定需要而对漫画新闻提出这样那样的具体要求。如在20世纪30年代,中国共产党人就曾经明确地定义阶级社会里的报纸“是一种阶级斗争的工具”[5]。显然,风花雪月、浅吟低唱之类的漫画新闻不会在共产党人所创办和掌握的新闻媒体上出现,也难以受到苦苦挣扎于社会底层的广大劳动人民的欢迎,虽然这类漫画新闻今天可能具有漫画新闻史的意义,但注定无法成为主角。
第二,文化交流。文化是个包容性很强的概念,虽然对文化的定义人们至今仍然是见仁见智,并未取得一致的认识,但漫画新闻无论是从新闻的角度,还是从绘画的角度,无疑都具有文化的质素,属于文化的一部分,必须放到文化交流,尤其是中外文化交流的宏大背景中去观察和理解。中国美术源远流长,有着属于自己的古老而悠久的历史传统,但中国美术从来都不是一个封闭的系统。在中国近现代漫画的发展过程中,漫画艺术很明显得利于世界漫画艺术的滋养。中国近代漫画的摇篮上海自开埠以来,就是一个华洋杂处的场域,外人创办的各种报刊及其刊载的时事漫画,构成了当时中国漫画新闻作者的生活与艺术环境,开拓着他们的视野,启发、丰富着他们的表现技法。即便在抗日战争,日寇对我国东南沿海进行严密军事封锁异常艰苦的年代,中外漫画新闻家之间的交流也没有中断过。如1941年的《华商报》上,就经常发表阿根廷著名漫画家皮尼金(Biniken)的时事漫画作品。如此,漫画新闻史研究才得以追根溯源,步入正途。
第三,艺术特性。漫画新闻横跨绘画与新闻两个品类,如果仅从新闻的角度看,看它表达了什么内容、主题,固然不错,但往往不能得其要领。不是会写文字新闻的人都可以生产漫画新闻,因为漫画新闻自有其新闻表达方式无法替代的本性在。最具体、最形象的图像往往表达的恰恰是最纯粹、抽象的观念。正如贝多芬的《英雄交响曲》绝不仅仅只是在歌颂拿破仑,而有其自己的叙述手段和阅读方式,尤其在接受领域,它需要接受者去领会和体悟。绘画是一种表达视觉、思想、灵魂状态性的语言,接受它需要与之相对应的艺术素养和直觉。文字所负载的意义决不能像绘画那样通过直觉就可以读懂,“绘画语言所表达出来的意境、情绪、思想和情感不强加给观照者,并可以使观众见仁见智。它能满足观众站在各种层面、各种角度、各种心态去进行美的品评”[6]。任何偏离漫画形象造型规律和生成方式的理解都可能会导致偏见或误读。一则优秀的漫画新闻之所以具有穿透时间的恒久魅力,就在于它的美的特性,其丰富的内涵往往无法完全用语言来归纳、概括和表述,这恰恰构成了漫画新闻史研究中必然存在的某种悖论。
第四,传播本体。漫画新闻存在的本质与本体目的是传播。不能传播,或者在传播方面存在某种障碍,这则漫画新闻就可能归于失败或者不成功,甚至根本就无法进入传播的流程之中。在漫画新闻史的研究中,以往对漫画新闻的传播过程人们往往不予重视,这是一种不应有的倾向。所有的漫画新闻作品都在具体的传播语境中存在,其社会影响和历史生命也都在传播过程中获得。例如,中国历史上第一幅真正意义上的时事漫画、谢瓒泰创作的《瓜分中国图》,之所以能在中国漫画新闻史上具有崇高的地位,固然与它对当时社会局势的深刻概括与揭示有关,但也与它的多次传播过程不无联系。没有后来在各种不同媒体、环境中的重复性传播,其社会影响和历史地位无疑都会大打折扣。传播维度包括传播的载体、方式、方法、技巧等很多具体而微的方面,这需要研究者在浩瀚的历史资料中去仔细爬梳、发现和勾勒。
当然,翔实而恰当地理解一则漫画新闻可能还有其他的维度,但在研究中若对这四个主要的维度给予一定的关切,无疑会在很大程度上揭示漫画新闻的文化内涵,还原新闻传播的本来面目,从而极大地丰富新闻传播史的构成内容。
中国近现代漫画新闻在一百余年的历史行进中,时刻以自己独特的眼光注视着社会的方方面面,介入和干预生活的每一进程。在强烈的社会责任感的驱使下,众多的漫画新闻作者用手中的画笔参与报道了发生在他们周围的众多重大事件,敏锐地感触着时代脉搏的每一次跳动。他们用画笔所“生产”的一幅幅漫画新闻作品,在今天的人们看来,也许已经失去了生活之花的新鲜气息和生命律动,成为凝聚永恒时间的记忆化石。但是,这一颗颗晶莹剔透、光耀夺目的历史化石,无不熔铸着漫画新闻作者当年悲歌慷慨、傲笑风云的博大情怀,折射出那个时代曾经的缤纷五彩,具有无与伦比的历史认识价值。可以说,一部中国近现代漫画新闻史就是一部中国近现代的政治史、经济史、社会史、文化史、教育史、生活史。研究中国近现代漫画新闻史,在今天无疑具有多重的历史、现实和知识的意义。
三、中国漫画新闻史研究的重大突破 中国是世界上最先有报纸的国家,也是世界上最先有新闻事业的国家,今天的中国还是新闻史研究的大国。漫画新闻史若要改变相对薄弱的研究现状,迎头赶上新闻史研究的其他领域,迫切需要一批学人关注,付出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挖掘、耕耘。从2010年至今,南京理工大学胡正强教授涉入中国近现代漫画新闻的研究已八年之久,八年多来,他不时南下北上,奔走于各地图书馆间,翻检旧报、核对史实,孜孜矻矻,勤勉不辍。时值《中国近现代漫画新闻史》书稿杀青,即将由出版社正式推出之际,胡正强教授征序于余。浏览书稿之后,我深感这部史学著作有着如下几方面的鲜明特点。
第一,内容宏富。《中国近现代漫画新闻史》全书55万余字,并附有500余幅图片,图文并茂,相得益彰,实是中国新闻史研究领域的新收获。这部漫画新闻史无论在规模上,还是在研究所涉的范围上,都大大超过了此前这一领域的研究成果。该书按照时间先后顺序,不仅系统地梳理了中国近现代漫画新闻的发展过程,涉及各个历史时期的漫画新闻作品、漫画作者、事件、组织,还涉及漫画新闻期刊、漫画新闻展览等,更以专题的形式,对通讯漫画、边塞题材的漫画新闻、民族主义与国家观念建构主题的漫画新闻、救亡运动中的漫画新闻等进行了分门别类的专项研究,纵横结合,史论交融,使全书无论在内容上还是在体系上都显得格外的丰富、饱满。这部书中有近1/3的漫画新闻图片都是作者从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前的报刊中首次爬梳剔抉出来,刮垢磨光,重现生机,这不仅使中国近现代漫画新闻史的叙述充满新鲜感,而且极大地拓宽了中国近现代漫画新闻史的内涵。
第二,资料扎实。漫画新闻史属于新闻史和艺术史的范畴,史料自然是历史研究的基础和依据。漫画新闻史研究的原始性史料无疑是那些当年发表在报刊上的漫画新闻图片,但是,由于发表这些漫画新闻图片的报刊后来散佚严重,很多今天已不复见或难以见到,所以,此前漫画史研究中一些论著往往从后来作家的作品选集中择取相应的文本作为分析依据,殊不知这样不经意间会造成漫画新闻文本解读时的郢书燕说,甚至张冠李戴,因为很多漫画家在出版自己的漫画作品选集时,常常重新改作,形象和神韵均有变化,如著名漫画艺术大师丰子恺的很多漫画就不止一个版本。胡正强教授在研究中坚持追根溯源,始终以最初报刊发表的漫画图片为样本,将每一幅漫画置放到原来的历史语境中去,第一手资料使相关分析切中肯綮,若合符节,纠正了很多前人的错误。虽然这样会大大增加研究的难度,但是,这种甘做冷板凳的“傻瓜”精神却是当今新闻史研究中最为需要和值得提倡的。
第三,勇于创新。学术贵在创新,能够见前人所未见,言前人所未言。这部中国近现代漫画新闻史在具体的文本分析时,较好地坚持了从事实、传播、艺术三个维度进行综合观照,从而使这部著作具有浓郁的漫画新闻史的学科属性。因为漫画新闻与一般文字新闻的最大区别就在于它以线条、色彩、造型、结构等艺术语言去叙述和评论,遵照漫画艺术语言的特有规律去叙述和描写。艺术语言是研究漫画新闻史的必备工具,这当然构成了漫画新闻史研究中的难度,但也是该研究的诱人之处。《中国近现代漫画新闻史》在这方面有所突破,作者力图运用相应的艺术语言去解析漫画新闻,很多分析颇有见地。例如,张光宇发表在1940年5月15日《抗战漫画》上的《他以为出头日子到了》漫画新闻,由上下两个形象相同而视距不同的图像组成,讽刺汪精卫建立的伪南京国民政府,只是在日军卵翼下建立的傀儡政权。胡正强教授指出,作者这种讽刺意图是借用了摄影艺术中的景别语言而获得的表达。如此分析发前人所未发,既是独到之语,又为当行之见。
第四,态度严谨。漫画新闻史属于史学范畴,对资料的要求严格。过去个别漫画新闻史论著之所以会产生这样那样的瑕疵,就在于研究者往往不是从历史研究目的出发,而是从艺术欣赏、文物收藏的角度为文撰著。胡正强教授的《中国近现代漫画新闻史》非常注重第一手资料的掌握,对每一分析文本都严加审视,力求做到论从史出,不讬空言,因而订正了以往漫画新闻史研究成果中的许多错讹与不周之处。虽然不能做到完全避免错误,但这种严肃的为学风格值得发扬。
这本漫画新闻史著作的出版,对于国内新闻传播史体系的丰富和完善,对于新闻传播学术的纵深发掘,对于加深对新闻传播史内涵的理解,具有一定的学术价值。可以说是对既有研究格局的一个不小的突破。当然,这本专著也有自身的不足,如作者对个别漫画、对人物、对事件的解读和评价,还存在进一步斟酌的空间。2006年,该书作者胡正强教授考入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随我攻读博士学位。他进入学校时已是教授,属于带艺投师性质,主攻中国新闻传播史。毕业以后仍潜心学业,屡有创获。作为导师和朋友,我由衷地为之感到喜悦和欣慰。近日,有幸成为他的新作《中国近现代漫画新闻史》第一读者,拜读之余,感慨良多。期望胡正强教授在今后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取得更多更丰硕的成果。是为序。 参考文献 [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M]. 翻译局,译. 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2][6]汪晓曙. 绘画语言论[M]. 南昌:江西美术出版社,1999. [3]张彦远. 历代名画记[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3. [4]丁聪. 丁悚漫画集[M]. 中国文联出版社,2004. [5]我们的任务——《红旗日报》发刊词[M]//张之华. 中国新闻事业史文选. 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 (作者单位:华中科技大学新闻与信息传播学院) 编辑:邢海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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