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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刘海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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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理学理论案例集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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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5-23 19:38:31 | 只看该作者
【案例】


纪念著名哲学家麦金太尔:美德问题如何继续?
2025522日,著名苏格兰裔美国哲学家阿拉斯代尔·麦金太尔(Alasdair MacIntyre)在美国印第安纳州圣母大学安详辞世,享年96岁。
他在自己的人生经历和学术生涯中逐渐发现,他的信仰与哲学并不矛盾,两者是相互促进的。

麦金太尔1929112日出生于格拉斯哥的一个医学世家。
早年受盖尔文化中渔民与农民的社群生活故事熏陶,这为他日后强调道德实践与共同体传统的哲学立场奠定了基础。
他在伦敦大学和曼彻斯特大学接受系统的古典学与哲学训练,1951年以23岁的年龄开始在曼彻斯特大学教授哲学。
1969年赴美之前,他已在英国多所顶尖学府任教,先后在利兹大学、埃塞克斯大学和牛津大学培育英才。
移居美国后,麦金太尔的学术足迹遍布各大知名学府。19691970年,他出任布兰迪斯大学历史思想教授;1972年转任波士顿大学哲学教授兼文学院院长;1980年担任威尔斯利学院亨利·卢斯教授;1982年成为范德堡大学琼斯教授。1985年,他同时在圣母大学和范德堡大学担任哲学教授职位。
1988年任耶鲁大学惠特尼人文中心访问学者;1989年成为圣母大学麦克马洪汉克哲学教授;1995-1997年间执教杜克大学哲学系。作为普林斯顿大学访问学者和美国哲学学会前主席,他的学术地位得到广泛认可。
2000年起,麦金太尔在圣母大学担任奥布赖恩高级教授及伦理学和文化中心终身高级研究学者,同时保留杜克大学名誉教授头衔。
20054月,他被选为美国哲学会成员。
在麦金太尔去世后,��2025年,还有哪些哲学名宿仍然健在
麦金太尔在道德哲学、政治哲学等领域做出了重要贡献。在他看来,当代西方社会的道德危机,来源于一种严重的道德无序状态。在代表作《追寻美德》(After Virture)中,他认为这种状况来源于对亚里士多德哲学中的目的论和德性论的抛弃。在此基础上,麦金泰尔主张复兴美德伦理学,并在英语学界引起了相当广泛的讨论。

麦金太尔著述颇丰。除了最著名的作品《追寻美德》外,还著有《谁之正义?何种合理性》、《现代性冲突中的伦理学》等作品,且包括以上各本著作在内的若干作品均已有中译本。
麦金太尔去世后,全球哲学界纷纷表示哀悼。
这位思想巨匠生前曾说:"哲学的真正任务不是解决问题,而是帮助我们看清什么样的生活值得过。"这句话或许是对他毕生追求的最佳总结。麦金泰尔的离世,标志着当代哲学界失去了一位最具原创性和批判精神的思想家,但他留下的学术遗产将继续影响未来的道德哲学研究。
值此之际,我们重新回归他的哲学思想,看看他是否曾经或者现在给你带来过思考。
欢迎各位思庐客谈谈你们对麦金太尔的认识!
论人的脆弱性和依赖性
作者:麦金太尔
我们人类是如此脆弱以至难于承受多种苦难或不幸,而且大多数人有时还遭受重病之苦。我们只能对付所应负担苦难的多么小的部分。当我们有了疾病或身体遭到伤害,营养不良,有了精神上的缺陷或紊乱,他人的侵害或忽略,[在这种情况下],通常,我们能生存下去是因为有他人,更不用说我们的兴盛[或发展在于他人]。[我们]依赖于特定他人的保护或支持最明显的是在儿童早期和老年期。不过,或长或短的[易受]伤害、生病或其他方面的残疾期特别地标志着我们生命最初或最后的阶段,并且我们中的某些人他们的整个人生都是在残疾中渡过。
这两个相关系列的事实,一是涉及到我们的脆弱和不幸,二是涉及到我们依赖特定他人的程度,其重要性是如此明显以至似乎是,那些希望达到对人类状况可信性[描述]的人的任何理论都不可避免地要将这类事实置于其理论的中心地位。而西方道德哲学的历史表明的是另一种情形。从柏拉图到摩尔,除了极少数的例外,通常是偶然考虑到人的脆弱性和痛苦,把这些与我们对他人的依赖联系起来。人的局限性的某些事实和我们因之需要与他人合作的某些事实更多地得到了承认,但[其中的]大部分只是被置于一边。当病人、受害者和其他残疾者出现在道德哲学的著作中,几乎唯一地总是作为道德行为者的仁慈的可能对象,这些道德行为者展现他们自己好像他们总是合理性的,健康的和无烦恼的。所以当我们考虑因身体原因而产生的无能[或残疾disability]时,致使我们想到的他们的而不是我们的”“无能,并把他们看作是与我们现在不同或也许是将来不同并且相分离的一类人。

亚当·斯密给了我们[这样]一个例子。当谈到什么使富人和高贵者快乐······惊人的印象是显赫和优美。他评论道,由于疾病而无精神和老年的倦容,我们不再有这样的印象了,因为我们注意到了这个事实:财富的获得和高贵使他们的占有总是比以前更多地暴露出焦虑、害怕、悲哀、疾病和死亡。但我们要注意到,斯密的观点误导了这一点。
[斯密认为],这导致了一种乖戾的哲理病态或精神低落在这样的想象上起了作用,这种想象在痛苦和悲伤时似乎被禁锢了,从而使得我们不再为宫中盛行的便利的优美和显贵经济所吸引······”
[不过],斯密也承认,这些想象在人较健康时和较为幽默时所培植的不过是关于财富和显贵们的快乐的幻象而已,但这些幻象是经济而又有益的幻象。正是这种欺骗唤起和持续地保持着人类的勤勉。所以,即使某人有如同斯密那样感觉,当他不再去确认病态或老年这些方面,立即找到理由把它们放在一边。并且以这种方式斯密在一般意义上谈论道德哲学。
由于[人的]脆弱性和苦痛,所以相应的是有依赖性。对他者的依赖当然通常一般都被承认,一般这种依赖性是作为达到我们的目标而需要的。但对依赖性、以及那抵御我们的脆弱性和我们痛苦的那些方面的充分承认一般是缺乏的。近来女性主义的哲学家做了某种努力来弥补这一点,这不仅是通过他们对妇女的屈辱以及对这种状况视而不见和男性力图忽略依赖的事实这两者之间的联结的认识,而且他们强调母子关系作为道德关系的一种典范的意义——我认为这特别地应归功于维吉尼亚·赫德的工作。甚至最近,关于[人的身体]无能的性质,以及这种无能的状况和依赖性,已有了一些引人注目的哲学研究。例如,新西兰的汉斯·S·赖德和美国的伊娃·费德·基塔,她也是女性主义讨论的重要贡献者(见汉斯·S·赖德正在进展中的工作,《我们有什么理由阻止残疾人的生活?对残疾人在自由社会未来的反思》。伊娃·费德·基塔:《在女性主义重新思考的自我[范围]内的人的依赖性和罗尔斯的平等》,达那·泰奇斯·梅尔斯和鲍德编,科罗拉多,温斯德维出版社,1996严肃地考虑依赖性:以信赖工作的社会组织和两性平等的观点考虑家庭和医药留放行动,海巴太(Hypatia),第10卷,第1册,1995年冬季号;“‘苏沙,不是我的方式,而是你的方式慢:在抚养有着严重的智力缺陷儿童中的母亲的思考,载《不是容易回答的问题:在当代美国做妈妈》,朱利亚·汉利斯葆和沙拉·鲁蒂克编,纽约,伯克出版社,1998。)伊娃·费德·基塔即将问世的著作:《爱的工作:论平等、依赖性和关怀》(伦敦和纽约,路特奇出版社,1999年)将是进一步讨论的一个重点。还有苏沙·温德的《拒绝身体:女性主义哲学反思[身体的]无能》,纽约,路特奇出版社,1996年,以及安那特?塞维对这部著作的评论(见《伦理学》杂志,第108卷,第3册,1998年)。另一部界碑式的著作将是安那特·塞维,戴维·渥斯们和玛丽·曼哈渥合著的《[身体的]无能、差别和歧视:在生命伦理和公共政策方面正义的不同视域》以及罗林斯·伯克写的跋,拉汉,MD:罗曼和里特费尔出版社,1999。)但这些工作对于在发达的西方社会当前所确立的主流道德哲学而言,若要形成任何系统的冲击,还仅仅是一个开端。并且,就我刚提到的道德哲学的西方遗产中的这些特征而言,这几乎是不奇怪的。
因此,这里问题来了:如果我们要处理[人的]脆弱性和苦痛,以及依赖性这类相关的事实,并把它看作是人类状况的中心,那么这对于道德哲学而言有什么不同?还有进一步的问题:我们应当怎样开始回答这个问题?在哲学上,那开始的地方一般就有点不同于探求的结果。一个可能的始点在于承认精神习惯已经习惯于模糊[身体的]苦痛和依赖性这类事实的意义,因为这种精神习惯不仅为道德哲学家所广为共享,而且真正难以摒除。他们尾随着我们的习惯,这也是我们中的许多人的思想倾向的要素,我们不仅从所从事的道德哲学的探求中获得它,而且从较宽广的文化中获得它,因为文化提供了这些探求的背景。所以,以对我们自己的一定的怀疑开始也许是恰当的。因为不论什么哲学术语——我们以它形成我们最初的探求,以及我们能够利用的不论什么哲学资源,都易于阻止我们理解到:多么需要立场的变化。看看身体和精神的无能是多么痛苦(不幸),因此精神的习惯对于这种无能和依赖性的否定性态度是多么强烈,而这是以对我们存在的身体性[维度]恰当承认的不足,或拒绝承认为前提的。这种不足或拒绝可能根源于我们不把我们自己看做是或不把自己想象为动物,没有那种纯粹动物的危险状况。这种日常思想和实践层次上的自我理解和想象的有缺陷模式似乎常常与理论上对人类过去的进化史的承认一并存在,这种并存没有任何明显的困难。但是文化偏见常常把人类的过去与现在分离开来。并且这种文化偏见有时可在哲学理论上找到支持,而这本身表明了它对偏见的无知。所以关于人的哲学理论把我们的种类的成员与其他动物种类的成员区别开来。某些理论宣称,正如我们将要看到的,非人类的动物没有思想,信念或行为理性——这可能为这样一种信念提供了理由:作为思维存在者的我们的合理性是与某种方式与我们的动物性无关的。因此我们变得忘记了我们的身体和我们的思维为何是动物一个物种的思维。
在我们的动物条件和脆弱性之间的关系也有另一种并且也许是更基本的关系。这将是本文的中心性论点:如果我们不得不从最初的动物状态进入互不依赖性的理性行为者的状态,我们需要德性;如果我们不得不面对和回应自己和他人的脆弱性和[身体的]无能,我们需要德性;这是一种并且是同一种德性,依赖性的理性动物特有的德性。这个理性动物的依赖性、合理性和动物性必须在这些因素的相互关系中来理解。

因此,如果我们不得不恰当承认无能和依赖性这个事实,对人的动物性的重新论断就很可能是一个[新]起点。要这样做的一种方法在于返回到亚里士多德文本,仅仅因为没有一个哲学家比亚里士多德更为严肃地考虑人的动物性。而即使是亚里士多德的相关文本,也可被、有时也被以一种剥夺它的教导性力量的方式来阅读。亚里士多德写道:所有的非人类的动物,靠感觉与记忆生活,几乎没有经验;但人类也靠艺术和推理生活。
并且,亚里士多德的把人看作是本质上具有(distinctive)理性的[动物]的学说,有时被解释成好像他的意思是,理性本身不是一种动物性,而是一种把人与他们的动物性分开的属性。当然,亚里士多德没有犯这个错误。Phronesis,实践理性的能力是这样一种能力,他 (和他之后的托马斯·阿奎那)把它不仅归之于人,而且由于某些动物具有远见,也把它归之于某些动物当然这提出了某种非人类的动物的Phronesis与那专属于人类的理性是怎样的关系。但某些注释家忽略了这个问题,因此没有回答我们的理性与我们的动物性的关系问题。他们低估了这个事实的重要性:我们的身体是[与其他动物有着同一性的]动物性身体,并且是动物身体的沿续。有些注释家理解了这一点。正是因为阿奎那不仅读了亚里士多德,而且读了阿本·拉什德的注释,致使他断言:因为灵魂是一个人的身体的一部分,所以灵魂不是整个的人,我的灵魂不是我。我们要注意到,阿奎那不像大多数现代的著作家,常常以其他动物[的说法]来提及非人类的动物。这是我们中的那些把自己认作是当代的亚里士多德主义者的人需要学习的一课,可能从这些现象学的研究使得梅劳·庞蒂也得出结论:我是我的身体。
对人的动物性的遗忘当然不是承认[人的]痛苦和依赖性的唯一障碍。亚里士多德自己例示了阻碍这种承认的两种态度。因为亚里士多德很清楚地懂得相关不同种类的理性实践经验的重要性——他写道:有经验的人比那些只有理性而缺乏经验的人更有用,但不论是在伦理学中还是在政治学中,他都没有看重那些人的经验,那些最不可能否认人的苦难和依赖性这类事实的人:妇女、奴隶和佣人,那些从事农业生产劳动的人,渔民和手工工人。对于重要的事情,我们不相信我们做出决定是恰当的,我们与他人共同审慎地处理。但很大的问题在于我们选来审慎处理问题的那些人,并且亚里士多德自己没有承认人的苦难和依赖性的事实,至少部分地是他的政治学把这类事实排除掉了的结果。
亚里士多德对这种承认的另一个障碍是他的男性[化]的德性概念的两个特征所构成。当亚里士多德讨论到,在不幸和损失时我们特别需要朋友,他坚持道,那些具有男性气质的男人不同于女人,他们不愿意为其他人的悲哀而悲伤。他们不想通过分享他们的损失而把不幸加在他人头上。并且亚里士多德很清楚地持有这种观点:男人的行动在这个方面像女人一样,在他的男性德性方面要得低分。而且,在亚里士多德的理论中,恢宏大度的男人,是德性的典范,不喜欢承认他人的帮助和他人的安慰的需要。他愧于接受他人的好处,因为一个伟人的标志在于给予[他人]恩惠,一个下层人的标志就在于接受它,亚里士多德继续说道,恢宏大度的人对于他接受了什么是健忘的,但记得他给了什么,他对别人提醒前者感到不快,而听到别人重新提到后者则感到高兴。
亚里士多德就这样成为亚当·斯密以及其他许多人的先声,他使这样两种人的道德立场进人道德哲学:一种是他们把自己看作是自足的超人(self—sufficiently superior)的人,另一种人则是从那些把他们自己看作是自足的超人的人那里获得其立场。并且他也相应地成为这些人的先例:他们不能适当的承认[人的]苦难和依赖性。不过,当我们力图治疗这种道德哲学的损伤时,结果是,正如我将揭示的是,我们不得不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注意到亚里士多德的概念、论点和论证。因为即使亚里士多德和某些亚里士多德主义者的有些观点我们也有必要与之辩驳,但正是亚里士多德提供了我们能够指出他们观点中的错误,和这些错误应当怎样纠正的最好资源。所以,出于辩护以下三类论点,在某种意义上,我将以亚里士多德来反对亚里士多德,有时还需要阿奎那的帮助。
第一涉及到我们与某些理智的动物种类成员的相似性和共同性。我将主张,虽然我们与所有其他种类[动物]的不同肯定是至关重要的,但这也是重要的:最初我们最早的童年活动和在此之后,在某种意义程度上,我们调整自己以适合的世界,是一个相似于其他的理智性动物[生存]的世界。虽然我们超越了某些他们的限度,但我们决没有把自己完全与他们所共有的那些因素中分离出来。确实,我们超越他们的能力部分地取决于那些动物性的特性,在那些特性中,还有我们的同一性(identity)的性质。
我们的身体不仅是具有同一性的动物的身体,正如我所说的那样,还是动物身体的沿续。人的同一性基本上是身体性的——即使不仅如此——因此是动物性的同一性。正是参照这种同一性,我们与他人关系的持续性得到了界定。在不同的疾病当中,伤害我们的是那些搅乱这些持续性的疾病:例如,失去记忆或记忆力受损,或者形体的破损使他人难以认出我们;当然,也有那些使我们在其他方面无能的疾病。第二类论题涉及到不仅对这些脆弱性和不幸,而且对由此而来的依赖性承认的道德意义。现代道德哲学可理解地和恰当地将个人的自主性(autonomy,或自律)、个人的独立选择置于重要地位。我将指出,对于适当的实践而言,独立理性行为者的德性需要相伴随的东西,这种相伴随的东西我将称之为承认依赖性的德性,如果认识不到这一点,就将模糊理性行为者的某些特征。而且,为了实现那专属于人类的理性动物特有的潜能,这样两类德性都需要。人们如果需要和为什么需要这两个问题的同一是理解人们在人类生活——正是通过这种生活,人类的繁荣才可获得——中的实质性位置的先决条件。
简介整理自政治哲学研究公众号,学术会议资讯公众号,
https://www.wordonfire.org/articles/remembering-alasdair-macintyre-1929-2025/
文章来源:A.麦金太尔,论人的脆弱性和依赖性[J],伦理学研究,2003(03):88-90+110.(转载自中国伦理在线)
图片来源网络


来源:思庐哲学公众号
编辑:梅镕缨

232#
 楼主| 发表于 2025-6-1 21:32:27 | 只看该作者
【案例】

邓晓芒:西方哲学的文化背景


西方哲学既然是“爱智慧”,它就有两方面的文化背景。一个是个人的独立性,只有个人独立才会有真正的“爱”,才会为了自己的爱而不顾一切地去追求;一个是宗教意识的升华,智慧只有上升为神的智慧才值得人去追求,才具有最高的神圣性,而不只是工具。
▎个人的独立
个人独立本身就是一个哲学问题,而且是西方哲学两千年来最重要的主题之一。它表现为自由意志、权利和责任等等问题。当然这种个人独立在历史上是相对的,有一个发展过程。古希腊和中世纪并没有近现代意义上的个人主义,但为此奠定了基础,一个是私有制的基础,一个是个体灵魂学说的基础。


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说,希腊社会进入人类文明的门槛的一个重要的标志就是私有制和个体家庭的产生,这导致了希腊城邦国家的产生。而在文化心理上的重要影响就是个体意识的独立,并在这种独立起来的个体意识上建立起了取代家族血缘关系的新型的群体意识,这就是社会法律意识、公正意识。
正是在这里,可以找到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的区别的最为根本之点。因为在中国,情况恰好是私有制的不确立,家庭被束缚于氏族宗法体制之中,未能发展为以个体为单位的游离家庭,而国家只不过是氏族宗法的家长制原则的放大,所有这些都不需要有法律意识和公正原则来协调和制衡,而只须由家族习惯的“礼”、“义”制度以及道德观念的“廉耻”之心来调节,就可以维持大致的社会和谐了。
而这种社会和谐的代价显然是个体的不独立,每个人在社会等级关系中都必须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而且这种身份地位不像西方的奴隶和贵族那样是比较固定的,而是不断处于变动之中,每个人每时每刻都必须注意自己和他人相互之间在小至家庭、大至国家中的相对关系,而遵守在这种特定的关系中所规定的特殊的“礼”。
所以,当马克思和恩格斯指出东方社会“一切现象的基础是不存在土地私有制。这甚至是了解东方天国的一把真正的钥匙”,“是东方全部政治史和宗教史的基础”时[3],他们无疑也揭示了中国文化为什么没有发展出独立的个体意识的秘密。
古希腊个体意识的独立最明显地体现在他们的契约关系中。所谓契约,是以订约双方个体人格独立及意志自由为前提的,因而是订约双方的一种平等关系。这种关系首先在希腊人的日常生活中取代了以往按照氏族等级关系来处理人与人之间的社会交往特别是经济交往的惯例,而使人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人的权利和义务。
其次,这种平等关系还体现在由独立个人根据自愿订立的契约所组成的国家(城邦)的政治原则上,当时的城邦法律不是由远古时代流传下来的某种习惯或礼节,而是由城邦聘请著名哲学家依据平等原则和语言逻辑(逻各斯)来严格制定的法律体系,并且是由城邦公民大会表决通过的。
因此,这种体现在法律上的个体意识不是唯我独尊或为所欲为,而是把个人独立当做一条普遍原则,不但自己借助于法律而获得了独立,而且懂得自己有义务把每个别人也当作独立的来尊重。
与之相反,中国人的个人概念从来都不具有普遍性,要么是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天才、圣贤,要么就是必须为了普遍性而牺牲的“人欲”。这种唯我独尊、为所欲为的个体性只具有一种“独立不依”的假象,因为它本身没有形成一条普遍原则,而只是特定条件(包括天赋条件)下的特殊表现,一旦条件改变,它马上就可以变为奴颜婢膝、丧失人格。



正如黑格尔所说的,“东方只知道一个人是自由的”,但这一个人也并不真正自由。因为人人都想当“人上人”、当皇帝,而皇帝其实是最不自由、最不独立的。在希腊人眼里,真正的个人独立则是有原则、有根据的,我不是因为我是某个特定的人而独立,而是因为我是一般“人”而独立。希腊人的独立精神体现为契约合作精神,他们由此而建立起了古代民主制和最早的社会契约论。
这就是西方哲学的极为重要的文化背景。哲学本身就是个人独立的事业,没有一种哲学是集体合作搞出来的,在这方面哲学有点类似于艺术。但同时,哲学和艺术一样,一旦创造出来之后,肯定是全人类的财富。哲学产品是天下之公器,哲学家虽然出自个人的兴趣,但却被视为“献身于”全人类的崇高事业。
所以西方哲学家个性都很强,他们心中有更远大的目标。亚里士多德说:“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西方哲学家不盲从,不满足于解释和发挥师说,而是一代一代地进行创造性的开拓,不断推翻、否定前人,另创新说。
因此西方哲学史显示为一个“逻辑发展”过程,其中的动力就是每个哲学家对理论的推进。在这里,没有新意的哲学家是站不住脚的,人们强调的是个人之间的对话、商谈、交锋,乐此不疲。这些对话和交锋并不是在世俗层面上展开的,而是立足于纯粹思想的领域,其前提是古希腊罗马灵魂学说的形成。
灵魂是个人独有的,不可代替、不容混淆;但又同在超越物质的精神世界中,并有自身纯粹精神的标准,这就是神或上帝。柏拉图强调理性灵魂的自由本性,斯多亚派使灵魂的性质摆脱了本族人和外乡人、贵族和平民、自由民和奴隶等等的世俗的区分,在人人平等的基础上提出了“世界主义”的人性理想。
世界主义其实是“超世界主义”,即一个超越世界各种区分的人在世界任何地方都会具有同一的人性原则和人格独立性。斯多亚派和中世纪的基督教一起,把个人独立提升到灵魂独立的层次,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也就是在“超世界”的层面上人人平等。这实际上是近代个体自我意识的主体独立性的先声。

如果说,中世纪基督教的上帝毕竟对个体人格有一种压抑,主张为了人的精神而放逐人的肉体,那么近代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则重新把灵与肉统一起来而形成了近代的“人权”概念。在这里,个人真正达到了现实中的普遍独立。在哲学领域,现代西方哲学更是个性化十足的哲学,各种观点不再是单线发展,而是多头并进,百家争鸣。
▎宗教的升华
西方哲学另外一个主题就是哲学与神学的关系问题,哲学与神学两者在相互冲突中相互提升。有人把哲学当作宗教,有人认为宗教是最高的哲学。只有很少数的唯物主义者否认哲学与宗教的关系,但主要是否认那些过时了的宗教形式。例如费尔巴哈在批判了旧的基督教之后,仍然主张建立一种“爱”的新宗教。通常西方哲学家对宗教的批判都指向一种新宗教的建立,实际上使西方宗教提升到一个更高阶段。


古希腊哲学最初就是出身于宗教批判,早期希腊哲学家、特别如赫拉克利特、塞诺芬尼等人,都反对原始宗教的神人同形同性论和牺牲献祭,他们嘲笑神话,破除迷信。古典时期的阿那克萨哥拉、智者派更是对传统宗教不屑一顾。而苏格拉底的贡献则在于,他不仅致力于破除旧的宗教,而且成功地建立了一种具有哲学层次的新宗教,或者说,他使哲学本身提升到一种更高的宗教即理性宗教。西方宗教从此摆脱了迷信,西方哲学也由自然哲学上升为精神哲学。
相比较而言,中国哲学自从孔子“不语怪力乱神”、排斥了古代的神话和迷信之后,并没有在纯粹精神的层次上建立起一种超越性的新宗教来,因而并没有从根本上扬弃迷信。董仲舒的谶纬神学由于仍然纠缠于“天人合一”的基本立场,而成为一种迷信和道德说教的混合物,精神性的东西被层层包裹于物质的外壳之中。
宋明新道学则虽然大大减弱了迷信的色彩,而成为一种内圣外王之学和“内在超越”之学,但仍然没有和迷信绝缘,而是经常性地以天人感应之兆来印证世俗人伦之理。这种内在超越的信仰原则上不可能离开此岸的成功和成就来支持,并且实际上是以现实世界的效果为信仰对象的。
西方宗教之所以具有超越性,是由于它基于个体独立意识之上。同样,中国宗教的不具超越性(或只具内在超越性)则是由于它基于个体意识的不独立之上。西方超越性宗教的发生原理则在于自我意识的后退性“反思”,其前提是个人自我意识的独立。
所谓“自我意识”就是试图把自己一分为二,从“另一个自我”来看自己,以求认识真正的自己;但与此同时人立刻意识到,真正的自我并不是这个被认识的自己(对象),而是那个进行认识的自己(主体),因此要真正把握自己的意向便迫使人再次跳出这个主体的自己,把主体当客体来认识;但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主体一旦成为客体,就不再是真正的自己,这又需要再退后一步。
就这样,力求把握自己的需要使主体不断退到自己后面来看自己,这种无限后退最终将推出一个绝对的自我——上帝。只有上帝才是真正的“知人心者”,而世俗的自我意识永远都只是处于认识自我的旅途,对自我的独立意识同时就是对自我的有限性的意识,在基督教中就表现为基督徒的“原罪”意识。
原罪就在于有限的人想要单凭自己把握无限的上帝,也就是想要把握绝对的自我,这正是个体独立意识的体现。所以在西方文化中,对上帝的信仰恰好是个人自我意识的安身立命之所,只有独立的个人才会有真正的信仰。
由此可见,中国人之所以没有超越性的信仰,正是由于中国人的个人不独立。他的安身立命在群体、国家、天道,他的理想是天人合一、回归此岸、修齐治平,他用不着相信一个彼岸的神。
他也可以为了自己的理想而献身,但前提是他相信历史、“汗青”会对他作出肯定的评价,他归根结底不是为心中的上帝和精神性的理想而献身,而总是为现实生活的某个具体目标而献身。他的精神永远基于物质,被束缚于物质,不可能摆脱和超越物质。正因为他把自己归属于现实此岸的世界,这个世界总是凡人可以掌握的,所以他认为只要自己心“诚”就可以与天道相通,“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
一方面他认为一个凡人可以成圣,一旦成圣就可以“替天行道”,在地上建立人间天堂(王道乐土);另一方面他用来实现自己理想的手段总是物质性的,他总是用处理物质的方式来处理精神问题、思想问题,凭借物质来控制精神、改造思想,以“唯物主义”的方式大搞“诛心之论”、大兴文字狱,迫害知识分子。
与此相反,西方人的“太一”、耶和华、上帝完全是非物质性的,无形无象,只能从内心聆听圣言;而且所谓的“启示”并不可靠,信仰有可能走火入魔,所以这种信仰实际上没有任何世俗的标准和物质的手段可以依赖。正因为如此,西方人致力于发展逻各斯、逻辑论证、辩证法,对“圣言”进行解释和推演,来论证非物质的精神。这就是西方哲学后面的信仰资源。
当然,所有这些论证都不能保证人对上帝的把握是切实的,最终还是要诉之于超越性的信仰。而且这种信仰并不是你想要有就能有的,信仰本身要依赖于上帝的恩典,而这种恩典的内心证据就是看你内心是否充满着神圣的“爱”,爱一切人,甚至“爱你的仇敌”。
所以在西方基督教中培养着人的谦逊、宽容和博爱的精神。西方教会不是一个世俗政权,而是一个精神机构,它由神学院培养的教士组成,在民众中极有号召力,常常连皇帝都要甘拜下风。
1075年,教皇格利高里七世由君权神授问题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亨利四世发生冲突,皇帝宣布废黜教皇,教皇则宣布破门律,将皇帝驱逐出教,导致皇帝众叛亲离,不得不于1077年亲自到意大利谢罪,在教皇门外跪求三天,才获准恢复教籍。
教皇没有一兵一卒,为什么对世俗权力有如此大的制约力?这正说明在基督教世界中,人们普遍的法权观念认为超世俗的精神生活应当支配物质生活,而不是相反,世俗的皇帝也不能违背上帝的律法。所以基督教虽然一开始也充满着狂信,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的教义逐渐培养了西方人讲道理、守规矩、维护法律公正的自觉性,其中哲学家们所起的作用功不可没。
现在我们回顾整个西方教会史,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在哲学家们的推动、阐发和批判中宗教层次不断提高的历史。反过来说,西方哲学若没有宗教追求彼岸真理的诉求作背后的动力,也很难提高自己的思辨层次,而将局限于世俗问题。


来源:慧田哲学(公众号)

编辑:张家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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