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1-15 南柯太守 [url=]不阅即焚[/url]
这算是我的师姐让我写的命题作文吧。
最近我党宣宣的同志是越来越奇怪了,从禁言余英时,到发动中央级宣传机器为周小平助阵并在全网封杀反对声音,再到奇怪的中国新闻奖,最近又跳出了《辽宁日报》,13日用头版公告并在四版整版刊发公开信《老师,请不要这样讲中国》,批判了如今高校教学“呲必中国”的现象,14日中国青年网又以“国平”的规格发表了评论《“呲必中国”不能成为课堂必备课》,两篇文章的知识水平与“请不要辜负这个时代”没有多大的区别,若从文笔上看还不及周小平。这件事可以视作周小平事件的余波。
中国自初,文化与政治就相互交融,难舍难分。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中国知识分子中始终有一股强大的清议传统。书生迂腐、短视、不懂事,却往往决定着帝王将相的生前风评身后定论,这是历史给书生留了一点面子,你有你的法统,我有我的道统。中国最优秀的一批知识分子或入仕为官,成为了执政者的一员,或在野当一个忠实的谏诤者。
自清季以降,最后一批经天纬地的曾文正李文忠为士大夫政治打下历史句点,士从传统社会结构四民之首的中心地位退出,继之而起的现代知识分子迎来一个命途多舛的世纪。二十世纪的书生先是在启蒙与救亡的双重变奏中失去方向,面临道德信仰和社会秩序的两重危机;而后新中国近三十年时间中彻底被边缘化。改革开放以后,知识分子重回社会的中心,艰难重建了清议的传统,而大学成了那些在野知识分子呼朋引伴针砭时弊最好的堡垒。美帝那样一个资本主义国家,它的大学却是左派占据了绝对的主流,整个就是社会主义带路党,与作为主流意识形态的新保守主义产生了巨大的张力。每个社会,都需要大学这样的地方,为维持整个社会的平衡做出贡献,而不至于重演纳粹和“文革”。因为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
所以大学老师以学术为栖身,在野批评政府,并在将思想观点教给学生,早就有其历史逻辑与价值,并不是什么新鲜玩意。清议传统有过中断,却从未彻底消失,宣传机器试图用一两篇拙劣的文章去扰乱历史的惯性,是它不明智的地方。
《辽宁日报》不明智的背后,是一种深刻的不自信。这种不自信根深蒂固于我们的执政传统与现实中,对清议的压制屡见于我们的历史,从孔子遭到驱逐,到党锢之祸,再到迫害东林党,还有许多例子。
我的一位老师曾经告诉我,当代中国高水平的知识分子,左派和右派的力量是非常不均衡的,左派势力远远强于右派。只不过当高水平的左派知识分子以内参的形式参与到政治决策,设计国家和民族发展的未来的时候,右派知识分子以新媒体为阵地展开尖锐的批评,挟民粹主义之威舆论成名,所以看上去右派的言论甚嚣尘上,而左派只剩下迂腐僵化的宣传机器。
于是,我们这个时代崛起了一批公共知识分子,简称公知,在中国语境下,特指的那些超出自己专业领域公开讨论更广泛的社会议题的右派知识分子,往往活跃于新媒体平台,呼唤自由民主的同时批判政府。但我们也会发现,人民自有其判断力,只要假以时间。就像过了这今年的新媒体洗礼,公知现在已经不再是一个褒义词了,虽说还没转化为脏话,但也差不远了。我的老师胡泳曾写过一篇博客《“公知”的污名化及其背后》,文章说:
公知被进一步同流氓和汉奸划上了等号。公知=流氓以及公知=汉奸的等式被设定以后,倒公知成了倒伪民主,一场冗长的滑稽剧就此达到高潮。
这出戏的代价是,本来就混乱不堪的中国观念市场更加混乱,知识分子在这个社会中的话语权与公信力更加下降,社会更加撕裂,共识付之阙如。唯一一个可能的好处是,知识阶层的祛魅加快公众的觉醒,不再指望“公知”的代言和带路,而是自我做起一点一滴建设公民社会。
北大也活跃着一批“公知”老师,就在《辽宁日报》所说的哲学社会科学的课堂上,我知道发牢骚几乎是古往今来知识分子的通病,个人也并不喜欢那些“终于有老师说真话啦快看再不看就要被和谐了”的网帖。这些老师中的一部分确实对这个国家和民族有着深沉的爱,由爱而愤怒,因愤怒而批判。高中生在经历十数年的官方意识形态灌输后,对洗脑教科书背后的话语霸权已经厌恶到了极致,到了大学乍一听到与之截然相反的观点、学说,一种反抗的快感油然而生,于是毫不犹豫地跳入了另一种话语霸权中。一半是源于我党意识形态工作做得着实是拙劣,另一半也源于人类在青春期天然的反叛意识。
所有思想,一旦走向了极端,都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但我不担心北大再次走向极端(即便我们曾经,那次的极端正是由于之前的压抑反弹),因为这个大学,甚至说这个国家已经渐渐成熟,开始给你讲述不同的故事,直到你的脑子里能够容纳截然不同的观点而不扰乱你的行动。在不同的叙述中,我们也会对那些老师的叙述产生怀疑。这种训练是难能可贵的。这不正是高等教育的目的吗?除了要培养参与社会主义建设的工具人,还要培养全人,通过不同故事的锻炼与洗刷,培养健全、独立的人格。
抛开道德和价值判断,仅从技术层面上去说,《辽宁日报》以及之前宣宣的一些举动,试图通过苍白的说教辅之以蛮横的行政举措来压制清议,对于我党统治来说,都是帮倒忙,只会将清议的知识分子以及他们的追随者更加驱离官方意识形态,大禹治水的政治寓言流传了千百年,我们的官僚却越来越笨拙。
而真正成功的意识形态宣传,是能让那些健全独立的人格信奉。我们对这个国家和民族的爱,并不是通过对所有“不爱”的言论进行摧残就能建构的。我们热爱这个国家和民族,是因为我们的历史传统,我们的皇天后土,我们的人民群众,若切断了历史和现实的联系,所有的宣传,都会显得拙劣而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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