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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纪》周刊副主编教你怎样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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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5-17 16:57:0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新世纪》周刊副主编教你怎样讲故事

讲故事何难?这是人的本能,不用学也会。你经历了一段事情,就想讲出来给人听。只要会说话,就会讲故事。

讲故事,首先要有内容。所以经历最重要。你的生活空空如也,对人生没有任何感受,就没的可讲。要讲好故事,先得好好生活。

当然咱们干新闻的,更多是讲别人的故事。这同样需要眼光。要能在别人的经历中,发现最有意思、最有趣味的地方。如果你自己是白纸一张,就无从发现,要讲也是瞎讲。

所以内容是决定性的,没有好内容,自然讲不好故事。

以上说的是内容。接下来说说方法。

首先要叙事清楚。

新闻有六要素:谁?何事?何时?何地?为何?怎样?

要讲好故事,先问自己,这六要素是否清楚了?如果不清楚,先搞清楚了再讲。

其次要分清主次。

逻辑第一。经历的事情很多,得知道哪些有用、哪些没用;哪些是主要,哪些是次要;哪些该详细讲,哪些一笔带过。

其次要避免主观性,不能以为自己想讲的,就一定是重要的;自己知道的,读者也一定知道。

分不清重点,没有层次,不考虑听众的心理,必然芜杂。自己讲得津津有味,听众听了云里雾里。




第三要准确到位

我经常用打靶来形成“准确”的妙用。枪法差的人,打了很多枪,靶子上到处是枪眼,就是打不中靶心,如隔靴搔痒,急死人。这个时候,高手来了,手起一枪,正中要害,是不是很痛快?

讲故事也一样。你描绘一个人、一件事,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清清楚楚,准确到位,不拖泥带水,听众就觉得过瘾。

准确的前提是认识清晰,这考验人的思想深度和逻辑能力。其次是简洁。无简洁,不准确。简洁是准确的题中应有之义。

准确之后,接下来的追求是传神。所谓“传神”,就是捕捉到表达对象的神韵,绘声绘色,活灵活现;如见其人,如闻其声。

吴敬梓是讲故事的大师。他的《儒林外史》,摹景状物,堪称一绝。试举一例:

“正说著,外边走进一个人,两只红眼边,一副铁锅脸,几根黄胡子,歪戴著瓦楞帽,身上青布衣服,就如油篓一般,手里拿著一根赶驴的鞭子。走进门来,和众人拱一拱手,一屁股就坐在上席。……”

一个市井势利小人的形象跃然纸上。

第四要有细节。

一个故事,要有有全局,有整体;但也要有细节。没有细节,故事三两句话就说完,干巴巴,不能打动人。

刚才提到,讲故事要主次分明。意思是说,要繁简得当,不要讲与主题无关的事情,干扰故事的主线。但是,细节不在此列。尽管细,却不是与主题无关,而具有细化主干、强调特点的作用。很多时候,故事的味道,就在细节中。

我们大概都看过莫泊桑的《我的叔叔于勒》和《项链》。这两篇小说情节都很简单,如果叙述内容概要,几句话就讲完。正因为莫泊桑写了大量的细节,这两篇小说才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成为短篇经典之作。

细节是行驶途中的停顿,是慢镜头,是定格。它在情节推进中,放慢脚步,就一个局部细致展开,让乘客细细品味。强化主题,烘托氛围,韵味就在其中。

罗洁琪有一篇 “记者手记”《你什么也不许说》[size=1em]其中的细节给我留下很深印象。因为在采访中得罪了检察长,当她和一个小检察官套近乎时,遭到了检察长的斥责:

“一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油然而生,我连忙笑着把名片递给他。

检察长突然严厉地用手指对着那个检察官,“你什么都不许说!”

年轻的脸庞低下来,后来,再也没抬起过。拿着名片的手悬了片刻,最后,把名片放在餐桌上。过了一会,又拿起来,又放下。

我多么希望他勇敢地,装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摸样,把名片扔在地上,这样我的心会好受点。”

这个“拿着名片的手拿起又放下”的细节,从情节的推进看,并不重要。但对于整个故事的氛围,很重要。


第五要讲究节奏。

古人曰:“文似看山不喜平”,“平”,就是一览无余。故事没有波折,必定兴味索然。

好的故事要有变化。这变化,如果与韵律相伴,就是节奏。

节奏的概念起于音乐,但不限于声音层面。高度、宽度、深度、时间、情绪等多维空间有规律的变化,都构成节奏。

节奏蕴含着美。文字和段落的长短;音乐的快慢缓柔;情感的起伏;场景的切换等等,用反复、对应的形式组织起来,就成为美。

比如,我的博文《从塔里木到那曲》,提到我经过长途跋涉,终于抵达那曲,这里,我用段落结构的铺陈,来形成节奏,表达我疲惫、欣喜的心情:

“沉寂中,司机突然开口:‘那曲要到了。’我赶紧看窗外,什么也没有,问:‘你怎么知道?司机停下车,说:‘你听!’

我打开窗户,隐隐约约中,听到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就是它,’司机说,前些年,那曲人翻修房子,很多人家用白铁皮覆盖在房顶上。这些白铁皮很轻很薄,一遇到大风天,就会发出‘哗啦啦’的响声。过往的人听到这个声音,就知道那曲到了。

听司机如此说,大家都很振奋。连汽车似乎都兴奋起来,奋力往上挣扎。爬上一个高坡,又爬上一个高坡,眼前豁然开朗。果然,正前方山凹间,一大片房屋鳞次栉比;房顶上,一块块白铁皮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

那曲到了。”

再如《El-paso的忧伤》中,有一段写到我在酒馆里,听墨西哥民歌“El-paso”时的心绪:

“……我呷着酒,似听非听,似想非想。我想像着这个牛仔的命运:为不能自拔的爱情所驱使,经历了千辛万苦,宁可付出生命,最后果然以失去生命而告终……这不也是当今很多都市人的命运么,尽管他们的命还在……一路困惑,无所依、无所信,潦倒困顿,且败且行;逐渐地,心肠逐渐变硬,感情也逐渐枯竭了……

……回荡在酒吧里这首歌,节奏总那么一成不变,似感叹如低吟。在吉他的伴奏下,歌者的嗓音显得非常感人。这是一种奇异的忧伤,歌者唱出了心绪,听者一次次被浸染,字字句句像鲜花那样晶莹和丰润,刻进我的记忆里……

‘哎,免费赠送你一杯酒需要吗?’一个声音惊醒了我。我看到黑衣侍者端着盘子站在我面前。

‘当然要,’我听懂了free这个词,慨然答道。

音乐的魅力被打破了。”

这一段的节奏,来自情绪的变化,从遐想到现实的急剧转换对比,衬托出这首歌谣带给我的伤感。

有时候,纯粹文字的排列和组合,恰到好处时,也能形成节奏。比如我的《失莫云记》一文, 结尾处写到我对莫云的最后一瞥:

“在调转马头的时候,我转过身,作最后的回望。……许多年后,莫云,这个美丽的名字,于我而言,如竹篮过水,空空荡荡;所能留存下来的,只是一种感情的回忆。

在我的想象中,永存这么一幅图景:我和这位藏族姑娘骑在高头大马上,左边是陡峭的悬崖,立于天地之间;右边是幽深的峡谷,扎曲在谷底汩汩流淌。丽日当空,蓝天像是酙在雪峰间的一杯清凉饮料,透明而深远;远方,巍峨的雪山晶莹剔透,连绵不绝……”

第六要适度铺垫。

所谓“铺垫”,用相声词汇,就是“抖包袱”。先叙述相关事实,调动听众的好奇心,慢慢酝酿情绪;最后,一切就绪,再干脆利落地把底牌亮出来。这就叫铺垫。

以我写的“编辑手记”《“我已经等了一年了”》为例。

这篇单元素小文,记载了我和王和岩在编发谷俊山一稿时的轶事。写这篇短文,是想表现我们记者做这样调查报道的艰辛,和面对新闻管制时的隐忍与坚韧。故事很简单,如果平白叙述,几句话就说完了。

但为了突出上述主题,我先淡淡地叙述背景,强化几个细节,营造某种情调,慢慢地积攒情绪,直到最后一句话,才图穷匕见:

“……深夜,最后一个问题。几乎没有间隙,和岩就噼噼啪啪把回答敲了过来,还急急地说,‘我还有很多资料,你要觉得不够,我再去采;如果你不相信,我把原始采访记录发给你看……’

我赶紧说:‘我相信,相信,’

看着和岩如此殷勤急切,我心里五味杂陈。沉吟半晌,还是下决心给她泼一瓢冷水。我说:“和岩,我不能保证这次一定能发。如果还不能发,你不要太失望,继续等。’

电脑那头一片静默。

约一分钟后,屏幕上跳出和岩的一句话。这句话是如此轻松,实际上是如此无奈,如此辛酸,含义如此丰富,瞬间让我无言以对,百感交集。

她说:“没关系,我已经等了一年了……”



第七可以有闲笔。

前述第二条说,要分清主次。即无关主题的话不说,或少说,不要喧宾夺主。

但另一方面,在某些时候,可以跳出主题,讲一些似乎无关的话。这就叫闲笔。

闲笔其实不闲,在更深层,它与故事的主旨是相通的。

比如,我刚刚写的《橡皮人》一文,“开头第一段,就是闲笔:

“我约她在日坛公园南门见面。她曾是我的旧部,已失散多年。这些年,媒体圈风舒云卷,离乱纷起;身边的同行、师友,走马灯变幻。有的人升迁,志得意满;也有人失意,潦倒落寞。熟人中突然消失了几个,又有谁记得呢。”

这一段,和主题毫无关系,只是写作时我突然涌现的情绪,属借题发挥。并非刻意为之,只是兴之所至。当然是否有必要、到底好不好,要看读者的评判了。

再如上述《从塔里木到那曲》一文,写到在那曲,巧遇一个内地援藏的干部,送我一份“藏北四宝”:

“……这份礼物我收藏了很久。多年后,有一次我想打开看看,一捏起其中的冬虫夏草,它就化成了粉末。”

这两句,也是随手写就,没过脑子。但刘芳说她很喜欢,才引起我的注意。我问她原因,她说这两句非常伤感,多年人世沧桑积淀,尽在其中了。我意识到这就是闲笔的作用。虽是闲笔,但它和全文的精神气质是相通的。

第八要有情调。

情调是一种很难言说的东西。首先你得有心理感受,而且是复杂的感受;然后,你把这个感受,用各种方式表现出来,这就是情调。

前述的节奏、闲笔、细节等等,都能够成为营造情调的手段,所以我把它放在最后一条来讲。

情调忌直白。如果你按耐不住,直截了当地表白,就不是情调。

我经常佩服艺术大师,无论电影还是小说,开场一两个镜头,一两句话,就把整部作品的情调奠定了。比如《教父》的第一个镜头,大家有心,不妨多看两遍体会一下。

再以《儒林外史》为例:

“邻居老爹道:‘我们顺便上雨花台绝顶。’望着隔江的山色,岚翠鲜明,那江中来往的船只,帆樯历历可数。那一轮红日,沉沉的傍着山头下去了。两个人缓缓的下了山,进城回去。”

这几句,完全是白描,但情景交融,两个人的沉重伤感,不著一言,情态毕现。

再如我自己的《从塔里木到那曲》,有一段对库尔勒的描绘:

“白天,库尔勒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辛苦辗转,各自觅食;入夜,小城才迎来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刻。客运站广场上,扯起高高的汽灯,“嘶拉拉”作响,把广场照耀得如同白昼。劳作了一天的人走出屋,不同层次的人在不同地段消遣。

人们比肩继踵,面红耳赤,大声喧哗;到了午夜时分,人群散去,或者一阵狂风暴雨掠过,满天纸屑乱飞,污水横流,这座被沙漠包围的小城,便有了那铅华洗尽的落寞景象。”

这未必是库尔勒的全貌,只是我印象中的库尔勒。它表达了我的心境,和那一刻面对库尔勒的全部感受。

以上,就如何讲故事,总结出几个小小的规律。可看,但未必有用。归根结底,艺术和美是只能感受,无法模仿的。

这好比中国传统哲学中所说的“道”。在老子那里,“道”是说不出、不能说的东西。

所以老子《道德经》的第一句“道可道,非常道”,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不敢说,可不敢说,非常不敢说。”

作者:张进
来源:公众号 编前会
http://mp.weixin.qq.com/s?__biz=MzA4ODQ2OTAyNw==&mid=205743600&idx=5&sn=cf54a4fa77c06cab8a630765c917728e#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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