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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例】 华君武为中国动画做的这些事，鲜为人知｜深度 华君武的一生，是漫画的一生。在其80年的艺术生涯中，为人熟知的是他为中国漫画的发展做出的卓越贡献，而他直接为中国动画事业的发展尤其是引领美术家参与“美术电影”创作方面发挥的关键作用，却鲜有人提及。可以肯定的是，在我国的动画事业发展中，美术家参与动画创作是从漫画家华君武开始的，从而奠定了我国动画发展成为“美术电影”的创作基石。 漫画家华君武的动漫人生 文｜李保传 华君武在自传《漫画一生》中这样讲：“我自幼喜欢绘画，但一画静物，就很狼狈，总也画不像，我喜欢用比较随意的、写意的手法画画。这符合我的性格，最终我选择了漫画。” 华君武先生（陶小明摄于海宁） 01 与漫画结缘 华君武在杭州生活了16年，他迷恋这里的风土人情以及西湖边的市井风俗。他在上海求学期间，曾在《时代漫画》第15期中发表了一幅多格漫画《杭州西湖之春》。可见，离开杭州4年的华君武依然对家乡充满了眷恋之情。到了晚年，思乡之情越发浓厚，只要有机会，他都会来杭州小住几日，有了灵感，也会画上几幅。在他的作品中，关于杭州的漫画不在少数，毕竟他的漫画种子，是在这里种下的。 杭州西湖之春（原载1935年《时代漫画》第15期） 1931年6月，16岁的华君武来到上海寻找出路。在上海的5年，是华君武漫画人生的重要阶段，也是他学习和探索的重要时期。他虚心向漫画界如丰子恺、鲁少飞、张光宇、叶浅予等前辈们学习，同时也结交了一批同龄的漫画作者，相互切磋技艺。 华君武除了喜欢美术课，还喜欢体育课，是个不折不扣的“追星族”。每逢假日有球赛，他都会买最便宜的球票去观看，即使位置很差，他也兴奋至极。他还根据自己的经历，创作了一幅大场面作品《几万双眼睛和一只足球》在《时代漫画》上整版刊登，在当时引起不小的轰动。 阿米巴！（原载《时代漫画》） 华君武也一发不可收拾，相继创作了多件“大场面”作品，如《一二•九运动》《钓美人鱼》《阿米巴！》《捉一个偷铜勺的小贼》等，一张画上密密麻麻的挤满了几十上百的人物，形成了一种区别于其他漫画家的风格特色，也使得当时的漫画界都知道有一个画大场面的华君武。1936年，举办第一届全国漫画展览时，华君武已被选为筹备委员，作品《男女平等》参与展出，标志着华君武已在名家林立的上海漫坛赢得了一席之地。 走大众化、民族化的漫画创作道路 抗战初期，华君武作为上海漫画界救亡协会会刊《救亡漫画》的编委之一，创作了多件有影响力的作品，如《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报告，我何时失踪？》、《骨灰瓶做沉默的凯旋》等。1937年12月上海沦陷后，留在上海的每一位漫画家都面临着新的选择，或南下香港，或避难西南大后方，而华君武则瞒着家人，从上海码头出发，辗转香港、广州、武汉、重庆、西安等地，最终到达陕北。1938年11月，华君武到达革命圣地延安，一个月后到鲁迅艺术学院学习和工作，同行的还有米谷、古元、秦兆阳等。从此，他开始了七年的鲁艺生活。 1940年4月1日，华君武在米谷的介绍下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 1940年“鲁艺”美术系部分教师合影。（后排左起：蔡若虹、王曼硕、力群、江丰，前排左起：王式廓、马达、胡考、华君武、胡蛮） 在延安解放区，活跃着一些从事漫画创作的漫画家和其他的美术工作者，但漫画数量较少，表现手法还不能适应解放区新的读者的需要。在毛主席召开《延安文艺座谈会》之前，华君武共参加了两次漫画展览。第一次是在1941年，由鲁艺师生共同创作发起反法西斯专题展。第二次是1942年2月，由华君武提议，与蔡若虹、张谔联合举办“延安讽刺画展”，在这三位漫画家中，华君武的作品数量最多，影响也较大。那一时期，毛主席对文艺界的活动很关注，仅在4月这一个月里，有文字记载的就有一二十次，其中就包括华君武的三人漫画展。展览期间，毛泽东在华君武的陪同下观看了展览，临走还留下了“漫画还要发展”这句话。漫画和漫画家，从此得到了毛主席的关注。 半年后，华君武、蔡若虹、张谔三人在作家舒群的陪同下受到了毛主席的接见。1942年5月2日，27岁的华君武以文艺工作者的身份应邀参加了延安文艺座谈会。座谈会后，华君武对漫画主题的提炼更加集中、鲜明。这次座谈会成为华君武漫画创作上的重要转折期，奠定了华君武一生的漫画艺术追求。2022年7月13日，适值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80周年纪念之际，由中国美术家协会漫画艺术委员会、中国美术家协会动漫艺术委员会、延安革命纪念地管理局主办，延安鲁艺文化中心承办的《艺术为人民——华君武漫画展》暨文物捐赠仪式在延安鲁艺文化中心桥儿沟教堂旁举行，以纪念这位从延安走出来的红色漫画家。 如果把华君武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创作看作是第一阶段，把抗日战争时期的创作看作是第二阶段，那么他在解放战争时期的漫画则是在前面两个阶段的基础上的飞跃，其作品无论在思想性上还是在艺术性上都达到了新的高度，形成了他漫画创作的一个高峰。 抗战胜利后，华君武随鲁艺文工团前往东北解放区，辗转到达沈阳，到《东北日报》工作，直至1949年解放战争胜利。此间，他还曾担任东北局支属第三总支书记、东北局文委委员。在东北的5年，华君武的漫画开始被广大老百姓熟知，最为突出的是成功塑造了“蒋介石”的漫画形象，如《磨好刀再杀》《在反革命的后台》《肃清贪污游戏》《进攻的踏脚石》《运输队》、《教师爷陈诚》《春天到，河冰解》《就位》《打了再给》等，这些作品大多是揭露美帝国主义援助蒋介石打内战和反映蒋家王朝崩溃的题材，充分发挥了漫画作为舆论武器的作用，也标志着华君武独特画风的正式确立，并在他以后的艺术实践中得到延续和发扬。 值得一提的是，华君武塑造的蒋介石形象还被新成立的东北电影制片厂分别拍成了木偶片和动画片，上映后赢得了广大百姓和解放军战士们的欢迎，有力配合了人民解放战争的伟大进程。 磨好刀再杀（1947） 漫画界的“齐白石” 1949年12月的新中国成立之初，华君武即由东北奉调入京，任《人民日报》美术组组长，负责美术和摄影，后又改任文艺部主任。1953年起兼任中国美术家协会的领导，主要精力处理美协的事务，漫画创作也从配合时事新闻转向关注社会生活。新中国成立后的17年间，他的作品无论是思想深度还是选材广度都超越了以往，达到一个新的水平，其个人风格也更加显著地表现出来，尤其是“内部讽刺漫画”在禁忌颇多的五六十年代，显得弥足珍贵。 当时的美协主席是齐白石，但年事已高，日常事务大都由华君武、蔡若虹和王朝闻负责。时任秘书长的华君武不仅照顾齐白石的创作和生活，还潜心研究齐白石的艺术风格，尤其对白石老人的主题突出、去繁从简、诗画一体的艺术手法尤为赞赏，并尝试运用到自己的漫画创作中来。 纵观华君武的漫画，一般认为，华君武的漫画早期是受白俄漫画家萨巴乔（Sapa jou）的影响。实际上，早期对华君武漫画的用笔和叙事产生深远影响的主要是丰子恺。在美协工作期间，他的创作又融入了齐白石的艺术手法。从丰子恺到齐白石，不难看出他的漫画在不同时期的嬗变，最终形成了自己的风格，甚至在美术界把华君武的风格誉为——华家样，也有美术界人士把他称作漫画界的“齐白石”。 粉碎“四人帮”后，华君武调到文化部，担任艺术局负责人。此时的他一边要为画家们创造良好的创作环境，同时开始考虑如何恢复已经中断了10年的漫画艺术。1978年6月4日，在华君武的努力下，《人民日报》隆重推出了一期久违的漫画，华君武、江帆、毕克官、江有生、英韬等人的作品一一亮相，华君武还专门写了一篇《百花中一花》的文章，呼唤在新时期有更多的漫画佳作涌现。 为扩大漫画阵地，让漫画在拨乱反正中发挥更大作用，华君武、英韬等人力荐人民日报再创办一份漫画报纸，最后经中宣部批准创刊《讽刺与幽默》，于1979年1月20日正式刊印面世。《讽刺与幽默》的出版在中国漫画史上是一件举足轻重的大事，它见证了漫画中断10年后的重生，也标志着漫画即将迎来一个全新的历史阶段。 1980年以后，全国各地掀起一股创办漫画报纸的潮流，一些地方日报、晚报也纷纷以副刊形式创办漫画专版，甚至一些厂矿企业也拥有了自己的漫画小报，漫画发展蓬勃兴起，漫画队伍不断壮大。细数这一时期的漫画报刊，由华君武题写刊名的报纸比比皆是，每有漫画活动或培训比赛，华君武都会欣然前往，尽可能地给与最大帮助和指导，身体力行鼓舞新一代漫画家的成长。 华君武说:“要学习外国漫画之长,但必须有民族特色,有为群众喜闻乐见的中国气派和中国作风,这是我近四十年来所追求之目标。”1988年，中国美术家协会漫画艺术委员会授予他“中国漫画金猴奖”荣誉奖。 02 与动画为伍 木偶片《皇帝梦》剧照两帧 1947年11月，东北电影制片厂导演陈波儿继秧歌片《翻身年》之后，又专门编导了一部木偶片《皇帝梦》和纪录片《民主东北》第四辑同时上映。影片动画设计由日本动画专家持永只仁（中文名“方明”）担任。据持永只仁在《持永只仁先生传记》中写道：上级给了我两张材料，一张是当时的美国国务卿马歇尔的照片，还有一张是华君武画的蒋介石的漫画。领导要我根据这些材料制作一个木偶动画，画面是马歇尔手里拿着很多武器，同时又在操纵傀儡蒋介石。把一张漫画变成动画，这是中国很擅长的手法。 《皇帝梦》是党领导下的人民电影事业中的第一部木偶片，也是华君武漫画改编成动画的第一次尝试。全片通过《跳加官》《花子抬轿》《大登殿》和《四面楚歌》四幕剧，如同四格漫画般讽刺揭露了蒋介石的“停战协定”是“假停战，真内战”的阴险目的，影片上映后得到了军民的广泛欢迎。 在这部仅仅30秒的短片中，华君武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制作，但其笔下的漫画形象却立体式地呈现了出来，为他在动画片《瓮中捉鳖》中直接参与造型设计做好了准备。相比较而言，在《瓮中捉鳖》中蒋介石的漫画形象更加接近其漫画的面貌，或者说是把华君武的漫画直接搬上了动画电影的银幕。 继《皇帝梦》之后促成《瓮中捉鳖》的拍摄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在《持永只仁先生传记》书中虽然没有提到毛主席对该片的评价，但在其中提到了时任厂长袁牧之对持永只仁的一段话：“你费了很大力气拍成的《皇帝梦》很受好评，我们的毛主席也看了。今天叫你来，是想请你拍一部动画片，能不能在为我们出点力？”持永只仁本就是动画出身，影片的导演和摄影自然由他本人担任。影片的前期工作是在哈尔滨新华社分社进行的，其间主要完成了动画片所需要的分镜剧本。 动画片《瓮中捉鳖》剧照两帧 在哈尔滨，由于持永只仁的汉语不是很好，只能简单听懂一点，在表达不清时只能用笔写，或是画图示意进行磋商。另据持永只仁在《最初的木偶》一文中提到：“为了赶时间，每天都要画大量的设计图。设计图画好后再拿给漫画家华君武先生看。他对这些设计图提出了一些好的意见，就这样完成了《瓮中捉鳖》的布景设计。” 严格来说，《瓮中捉鳖》是根据讽刺漫画改编而成的黑白动画片，无论是内容还是美术风格都符合华君武的艺术追求。或许是因为此次“触电”的缘故，为他日后与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多次合作奠定了基础，在《骄傲的将军》一片中促进中国动画走上“探民族风格”的道路。 对我国美术电影在“美术”方面的推动 从1950年到1955年，我国的美术电影（又称“美术片”）主要由动画片和木偶片两个片种组成，美术风格单一，还不符合“美术片”的概念，毕竟在国外动画片中也主要是这两个片种，唯独在我们国家称之为“美术片”，明显也是“词不达意”。然而，促成国内一批著名美术家参与到美术片的创作中来，是从1956年开始的，准确来说，是从1955年华君武与特伟、钱家骏合作的《骄傲的将军》一片开始的。 东海《骄傲的将军》海报 此时的美术片创作已走过5年多的发展，不仅儿童爱看，大人也爱看，现有的作品主要刻画的是小猫小狗等儿童童话题材，已经不再适应美术片发展的时代文化需求。漫画家华君武根据成语“临阵磨枪”改编的剧本《骄傲的将军》，无疑给当时的美术片创作打开了一扇窗。重要的是，美术片组已经准备筹拍彩色动画片，剧本中各种戏曲人物的动作和唱腔已浮现在导演特伟的脑海里，人物造型和扮相同样适合彩色动画片的制作。 曲折的是，就在影片即将投入创作时，导演特伟突然患病，所有工作不得不停滞下来，直到次年1月3日摄制组才再次成立。摄制组成立时，恰逢国家电影事业管理局邀请中国美术家协会的国画家、油画家和雕塑家100余人观摩了木偶片《神笔》《小熊的旅行》《东郭先生》，动画片《野外的遭遇》《乌鸦为什么是黑的》和风景片《黄山》《桂林山水》等共7部影片。 座谈会上，美术家们对影片的色彩艺术和民族风格等问题提出了中肯建议，时任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的华君武先生曾现场号召美术家参与美术电影的创作，而他自己正身体力行地参与到《骄傲的将军》创作中。当然，这次座谈在当时并没有引起美术家们的重视，直到20世纪60年代初，才真正“百花齐放”起来。比如齐白石与《小蝌蚪找妈妈》，李可染、方济众与《牧笛》，张光宇与《大闹天宫》，黄永玉与《等明天》，程十发与《孔雀公主》，柯明与《红军桥》，韩羽与《丝腰带》等。《北京晚报》1962年5月25日刊发的《著名美术家挥笔相助，几部美术片生气不少》文章，客观记录了这一史实。文中多次提到华君武，并专门写道：“漫画家华君武曾先后协助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编写《骄傲的将军》和以揭露华尔街走卒、白宫统治者的假和平、真备战阴谋为题材的《原形毕露》。这两部影片上演后，都获得观众好评。现在这部《黄金梦》是政治讽刺喜剧片。华君武在这里发挥他漫画家的夸张手法，使影片形象诙谐有趣，内容深刻有力。” 1960年前后，中国动画迎来发展史上的黄金时期，美术片在美术风格上揉入了国画、装饰绘画、漫画等艺术形式，丰富了美术风格，也在片种上拓展出了剪纸片、水墨片、折纸片等样式，在形式上成全了“美术电影”的概念。 华君武（右一）与王树忱（左一）、阿达（中）分析研究《黄金梦》动画片剧本 导演特伟在为创作人员讲解人物性格（注：“探民族风格之路，敲喜剧样式之门”的标语就贴在黑板的正上方，可惜该图片的摄影者没有把标语拍摄进来） “标民族之新，立民族之异”，创造具有中国气派的民族风格，是特伟在创作上的一个主要特点，也是他对美术电影的重大贡献。 《骄傲的将军》开创了中国“民族风格”动画的先河，影片创作于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正式成立前夕，制作班底可以看做是当时美术片组的豪华阵容，从华君武、特伟、钱家骏、李克弱，到作曲陈歌辛，戏曲指导陈富瑞，以及组员中的戴铁郎、严定宪、胡进庆、徐景达等青年一代的加入，老中青三代艺术家各自发挥所长，合力共举，开启了民族风格之路的卓绝探索。尤其是青年一代，日后也都成长为中国动画的领军人物，用作品撑起了“中国动画学派”的大旗，时至今日，他们依然是中国动画的骄傲。 动画《骄傲的将军》剧照 华君武的一生，是漫画的一生，也是跨界创作的一生。从读书时代，他就把漫画视为生命的重要组成部分。随着立场和观念的变化，特别是踏上延安的土地后，他的作品才最终确立了方向，从而也改变了自己的艺术人生。作为一名文艺战士，他始终沿着“为人民服务”的创作态度，走上了一生追求漫画大众化、民族化的道路，指引着当代漫画家的奋斗。 在动画领域，虽然华君武参与的动画创作在数量上仅有《瓮中捉鳖》《骄傲的将军》《原形毕露》《黄金梦》等几部，但《骄傲的将军》影响最大，是中国动画开创民族风格的开篇之作。尤其是从1956的《骄傲的将军》至1963年的《黄金梦》，华君武借时任中国美术家协会领导的身份为“美术”电影事业的发展起到了关键性的推动作用，也正是在这短短的六、七年中，使中国动画蜕变成为蜚声国际的“美术片”，迎来了中国美术电影发展史上的第一次辉煌。 华君武之于中国动漫，有着不可忽视的时代功绩。当漫画家遇到动画，华君武的名字与张光宇、特伟等一起，同样应彪炳于中国动漫史册。研究华君武，如同面对一座亟待开发的宝藏，他一生所追求的漫画大众化、民族化之路，既是引领中国漫画事业发展的主线，更是新时代引领中国动漫事业的精神力量。 编者注：本文系中国动漫博物馆“中国动漫，百年百人”口述史抢救研发项目。作者系中国美术家协会漫画艺委会委员、浙江省漫画家协会副主席、杭州师范大学副教授。
来源：讽刺与幽默报（公众号） 编辑：王晨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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