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体札记：道不同不相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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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08月16日 16:16 PM

媒体札记：道不同不相谋

底线广播

对日斗争是个长期过程，有的是时间。眼下，中国媒体还有另一项需要紧锣密鼓的宣传任务，就是要赶在本周六那档央视《对话》节目播出前，把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主任鲁炜在演播现场提出的“七条底线”再大声广播一轮。
所以，尽管人民日报海外版周二那篇《微博“大V”与官员圆桌探讨坚守底线。网管：释放由堵到疏信号》，既没有被放在头版，内容也与此前已由人民网、新华社发布的稿件几无二致，但还是被选择作为重点稿件，由新浪腾讯搜狐网易凤凰在昨日首页同步推荐，统一标题是“国信办主任与网络名人座谈，七条底线不可触碰”。
昨夜，门户首页上的规格再升一级，头条位置集体用来播报《中国互联网大会倡议共守“七条底线”》的消息。是来自央视傍晚新闻联播里的口播脚本：“今天闭幕的中国互联网大会发出倡议，全国互联网从业人员、网络名人和广大网民，都应坚守‘七条底线’，营造健康向上的网络环境，自觉抵制违背‘七条底线’的行为，积极传播正能量，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作出贡献……在中国互联网大会举行期间，各位理事、专家、学者、网站负责人和网民代表等与会人员经过热烈讨论，一致认为，网络空间是现实社会的延伸，所有网站和网民都应增强自律意识和底线意识，并赞同共守的‘七条底线’”。

人民日报的“涵养我们的公共意识”系列评论，时机配合也真是完美无缺，8月7日和12日的头两篇，批评的主要还是类似“中国式旅游”的不文明现象，到了前天，开始转入“十亿支麦克风重构的众声喧哗的公共空间”，到了今晨的收官之作，正是倡导《公共空间“有话好好说”》：“微信上基本都是同事、朋友、同学等熟人间互动，而微博上大多是陌生人间的交流。相比于熟人社会的成熟礼仪,我们还缺乏与陌生人交往的一套规则，还不太习惯在公共空间‘好好说话’。从艺人扬言‘炸建委’，到干部爆粗‘人渣’；从‘林妙可事件’殃及未成年人，到‘艾滋女事件’侵害他人名誉权，从各种‘站队式’对骂，到各种‘武力式’威胁，微博不断展示的话语暴力，无不揭示了这一点……如果一方面喊着打倒一切、怀疑一切，另一方面喊着谁敢反对某个权威就打倒谁，这样的思维如何增进智识？如果一边高呼文明、法治，一边却藐视法律、动辄粗口，甚至以‘和尚摸得、我摸不得’自我辩解，这样的态度岂会有人格魅力？”
在不点名地批评了那些党同伐异的“民主斗士”后，最高党报要启蒙“比自由更重要的，是宽容包容；比观点更重要的，是议事规则；比愤怒更有力的，是公共理性”的道理：“与过去相比，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更多地需要与陌生人打交道，也比任何时候有着更为广阔多元的公共表达平台。这样的平台，如果运用得好，就会成为珍贵的民主训练场；反之，如果只是被粗鄙表达占领，最后只能收获一地鸡毛。从这个角度看，强调公共空间的说话艺术，并不是限制表达权利，也不是泯灭说话个性，而是强调对‘公共秩序’和‘社会公德’担负一份责任，对损害他人权利、危害公共秩序存有一份敬畏。这种责任与敬畏，体现了尊重他人即尊重自己的公共意识，也彰显着‘使所有人利益最大化’的公共理性”。
再加上新华网评论《守住“七条底线”是每个网民的责任》，以及昨晚经由北京官办门户千龙网发布的《首都互联网协会倡议承担社会责任坚守七条底线》，这轮以“七个底线”为口号、以微博舆论场为主要改造对象的宣传攻势，已经逼近周末前的高潮。
为了进一步将被教育的对象从网络名人普及到草根用户，人民网昨天更发表《“七条底线”也是七条高压线》之论：“‘七条底线’共识的达成恰如一场‘及时雨’，明确的阐述了网络世界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这可以说是新时期网络社会规范汇成的约束体系，是共性的网络文明底线，包含于网络的公序良俗中，存在于道德意识和社会舆论里。“七条底线”也是七条高压线，不该逾越、不可碰闯……无论是网络经营者，还是名人大V、媒体大亨，或者是普通网民，每一个人都应做到爱国家爱社会、遵法律守秩序、讲道德讲诚信，那么整个社会的良好风气、网络的和谐环境也就能够很快形成，从而清风涤荡、浩气长存”。
只不过，各式推广稿件中一团和气的“共识”，真的降落在微博上，难免名不符实。尤其是拥有千万追随者的@薛蛮子，虽然也作为网络名人代表参加了那场座谈，但似乎根本就没打算褪去自己的异议者色彩，继续以每天数十条的转发频率，放大着全国各地对官员贪腐的指控，对言论自由的呐喊。
周二晚上，当有微博关注者指出他是那个得已在人民网稿件中明确表示“管控和强制手段要慎用”的人时，这位天使投资人像过去百千次一样来了句“你们同意我吗”；昨天下午，他又翻出@平民王小石那篇《回击公知的辟谣式造谣——<中国若动荡，只会比苏联更惨>续》，讥讽对方，“公公知识分子是什么都心知肚明，只是为了取悦皇上投机而己。他们蛊惑的人群都是无知愤青”；今早6点还没到，被他第一批转发的，不仅有@俄罗斯之声所编译的《第二世界：中国的“俄罗斯危险”》，还包括对@作业本留言的再次扩散：“想了想微博这些年给我最大的改变就是……感觉已经没什么可供愤怒，开始练习麻木”。
也的确是道不同不相与谋。固然薛蛮子和周小平当日同为鲁主任在央视的座上宾，可他俩之间隔着的何止一条“大裤衩”？
当天使投资人继续着对微博发言权利的颂扬之时，@周小平同志也没闲着。前天，他找出一幅标明“猿裕来律师”、“狸成鹏”、“作孽本”、“貉喂芳”、“锂开腹”等侮辱性名号的漫画，表达自己对微博舆论场势力格局的痛心：“网络上现在有一群白色文革旗手正在用网络大字报围攻公检法，这部分人主要以律师和导师为主。他们多次联手将机场爆炸犯、杀人狂、劫持人质犯、职业敲诈户、烧公车的恐怖份子等人包装成蓝卫兵，并籍此干涉司法，践踏法律。若任由这些蓝色极左横行网络，将导致文革重来”——算是给“七条底线”里的“共识”一点面子吗，在这段斥责里，周小平唯一放过的就是薛蛮子。
自有后来人，无需顾忌。
为了推广即将播出的“网络名人的社会责任”节目，@央视财经昨天截图摘录薛蛮子演播现场语录，即“现在之所以微博上这么多的骂人的、造谣的，最大的原因是没成本，也没有社会谴责，如果造谣就罚一百万，甚至让你倾家荡产，第二天谁也不这么做了，中国人精着呢！”
然而，就是这段语录，在那些将@薛蛮子视作微博谣言最大转发机的围观者看来，不啻为一个冷笑话。@江宁公安在线那句“央视真会挑人”还算隐晦，到了死对头@平民王小石那里，就是直言不讳：“薛骗子还真敢黑自己，真造谣一次罚款100万，就算是日元，薛也能成世界首负啊！”
复杂中国
左右两派无休无止的口水战中，国际战线上的当下焦点是埃及乱局，自由派知识分子相对落了下风，居中观战的 @刘波Kruger虽说也认为“那些鼓吹问题是民主造就的‘左派’更等而下之”，但发言中的主体还是对中国右翼的失望：“就像这次埃及清场一样，近年来，对于军人政变或镇压，只要美国支持或默许，只要被镇压的是所谓‘民粹主义者’或者所谓‘宗教原教旨主义者”，或者有此倾向的民选领导人，公知一定表示支持或默许，委内瑞拉、洪都拉斯、泰国，皆如此”。
回到国内战线，陈宝成在山东平度的抗拆大旗下，也是阵营森严。山东官办门户大众网继续冲锋在与陈宝成声援者作战的第一线，并且就是以对方律师前天下午那条为防大众网记者“断章取义”而发布的长微博情况说明为例，指责那些声援抗争的微博大V们“煽风点火看热闹”，并且，为了提升这场对峙的意义，被引用的正是新浪网总编辑陈彤在网络名人社会责任论坛所说的那段：“转发之前最起码应该首先上网搜索一下，查查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在为陈宝成陈情的声浪中，那封由江平、贺卫方领衔署名的《就陈宝成记者等被平度警方刑拘事件致青岛市委李群书记暨张新起市长的呼吁书》，因其背书者声名之隆而最受关注。眼见平度警方以“陈宝成有可能干扰证人作证或者串供”为由驳回取保候审申请，并宣布将刑拘时限延长至30天，贺卫方怒不可遏，今天凌晨的微博留言已是满载悲愤：“假如我们的房屋被政府非法强制拆迁，他们拒绝我们提出的合法要求，所给补偿跟我们的损失差之千里，于是我们坚决拒绝，誓死保卫家园。悍然他们派出政法力量，用挖掘机把我们的房屋拆毁，甚至把房屋里来不及搬走的财产也毫无顾忌地毁灭，我们怎么办？忠良遭法欺，叛逆成大义！”
从联名上书到微博力挺，贺卫方的这些表现，在其追随者眼中，自然是再次证明了这位北大法学教授当得起中国民主自由旗手的称号。比如，作为媒体账号的@南都评论，13日深夜即有声援：“法学家江平、贺卫方等就@记录者陈宝成被拘联名向平度书记市长喊话。此并非将问题解决之希望寄托于领导，而是对平度当局‘传真机坏了’式的推诿表达愤慨。当包括法学家在内的公民不再掩藏自己的愤怒，无论对方如何回应，此一过程中，公民们失去的将是幻想，收获的则是权利意识上的觉醒”。
南方都市报评论部的这段辩解，是为了回应对江平、贺卫方言行不一的批评——按照方舟子在腾讯微博上的说法，“江平、贺卫方等人一直在批评中国司法不独立，结果碰到自己圈子的人涉嫌犯罪被刑拘，不是走法律途径维护其权利，而是写公开信呼吁当地市委书记、市长干预司法，这不是很讽刺吗？”
正获诸多中国媒体延请分析“只有躯壳的民主救不了埃及”的旅加学者陶短房，今晨亦是针对@贺卫方的声嘶力竭，在微博上出言批评：“别人都可以不说法律语言，但惟独法学家不成——那等于告诉大家，这就是个弱肉强食的社会，无所谓规矩、方圆和正义，那么，谁是肉？”
所以，@南都评论的义务诠释，在死敌@环球时报评论那里，必然也不值一辩：“法学教授在这封信上的签名，是他们专业生涯的耻辱。连法学教授都不讲法，不讲证据，这也是整个中国法学界的耻辱。中国司法缺权威，不够独立，跟司法专业人士（法官、律师、法学教授）的平均低素质有直接关系。这封信让人很担心，就算司法完全独立，凭这些人也保障不了司法公正”。
也就在这个各执一词、针尘对麦芒的僵持时刻，斜刺里又杀出一员大将——中国青年报。
由曹林署名的这篇《“中国很复杂”不是拒绝批评的借口》，尽管并无一字提及陈宝成，但只要看到这则标题，熟悉中国舆论场缠斗的人们都会明白，被指责的对象就是环球时报及其总编辑胡锡进，指责他们“以‘中国很复杂’去自我神秘化和自我封闭化，把‘复杂’当成防御武器”。
这当然不是胡锡进的“复杂中国论”第一次遭遇同行批评，但在可以代表团中央机关报立场的“冰点时评”栏目中，选在对方新书《胡锡进论复杂中国》出版发行的喜庆日子里，来上这样一记当头棒喝，也真是堪称势不两立。
文中，曹林汇总了他此前通过时评和微博对环球时报的一贯批评思路：“某些人经常将‘中国很复杂’挂在嘴上，甚至总结出什么‘复杂中国论’，拿着翻版的‘特殊国情论’自鸣得意，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新理论。所谓的‘中国很复杂’，首先不过是一句正确的废话。说到对一个国家的认知，哪个国家不复杂呢……所谓的‘中国很复杂’，也是一个自设的伪命题，因为只要思维正常的人，都不会把中国想简单，不会以‘一叶障目’的视角以偏概全、以点代面、以想象代现实去看待中国……中国的改革就是承认人性和社会的复杂性，拒绝由某个专断意志去改造社会，而由市场和法治去调节社会，尊重多元与个性，尊重社会的复杂性，和而不同，各美其美”。
否定了环球时报社评总论点的价值后，这位中国青年报当家评论员还要推定对方的动机：“‘中国很复杂’这句正确的废话，会推论出不少让人不安的结论。比如，‘中国很复杂’在有些人那里，就能推出反改革的结论。既然中国的一些问题很复杂，不像想像的那么简单，牵一发而动全身，隐藏着巨大的风险，有很多不可预期的后果，那就不能轻易改革了。公车改革很复杂，不能轻易改；养老金并轨改革很复杂，那就别改了；户籍制度很复杂，不能轻易改……只说复杂，却从来不解释复杂在哪里，于是‘复杂’就成了冠冕堂皇的反改革借口。‘中国很复杂’还能推论出‘中国可以例外’，可以拒绝常识，可以不守常规，可以反世界潮流。公布官员的家庭财产是一个政治常识，为什么我们的很多官员就可以不遵守呢？而拿‘中国很复杂’作借口似乎就可以例外了，因为我们很复杂啊！‘中国很复杂’还是拒绝批评的一种万能借口，有人批评中国一些社会问题时，就会听到这种防御性论调。这是一种轻蔑傲慢的态度，中国很复杂，你了解了这种复杂之后才能批评，或者说你了解了这种复杂后你就不会批评了，可到底如何才叫了解了‘复杂中国’？”
虽然经由新浪重点展示，曹林的这场叫阵已经四处流传，但截至今天午时，胡总编没有直接回应。他选择转发此前长江日报那篇对自己的访谈稿摘要——“两年来，胡锡进致力于‘解读复杂现实’的言辞，随同环球时报的巨大销量传播开去；招来了无日无之的批评甚至谩骂”，继而宣布：“容得下‘复杂中国’这个看法，也许是中国社会理性的最后底线”。
不知道“胡吸紧”、“叼飞盘”这样的外号，有没有超越他的底线？面对“无日无之的批评甚至谩骂”，@胡锡进如今已经明显降低了自己的微博发布频率，他要把主要战场留在可以完整阐述自己“复杂中国论”的环球时报纸质版上，比如今天这篇《总结中国创新，打破西方制度迷思》，由清华大学国情研究院院长胡鞍钢署名。
这不是什么新学说。早在7月3日，胡院长的《辉煌十年，中国成功之道在哪里》就发表在人民日报海外版，当时用来形容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会这一政治机制的词，是“集体总统制”：“‘集体总统制’在实现充分信息分享的信息结构与充分民主决策的决策结构相互作用方面，远比‘个人总统制’具有明显的信息优势和决策优势，更具民主性、协调性和高效性。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在世界同一个大考，即全球金融危机中，中国不仅主要宏观经济指标是最佳的，而且与美国国内生产总值总量的相对差距迅速缩小，由危机前的4倍缩小至2011年的2.2倍，此外中国对全球应对金融危机的积极作用最大，实际贡献最显著”。
这一论述，被异议者迅速汇聚进了今年初夏的“反宪政”思潮中，成为网络嘲笑的重点对象。但是，一个多月后，除了将“集体总统制”更替为“集体领导制”外，胡鞍钢对“中国社会主义政治制度的巨大优越性”的肯定，再次得获最高党报子报刊出，以呼吁国人“增强制度自觉和自信”：“美国等国家并没有这样的协调机构和机制，因而就出现了相互对峙、相互扯皮、相互拆台的现象。连奥巴马总统自己也一针见血地指出这一事实，称‘华盛顿将一事无成，因为华盛顿四分五裂’……中国共产党人承受着世界上最庞大的人口、资源和环境压力，面临着世界上最复杂的国情，却在最短的时间内为世界作出了最突出的减贫贡献、增长贡献和发展贡献。中国特色的‘集体领导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创新，而是具有深刻意义的制度创新和治道变革。它大大超越了几百年来美国等国家政治制度的‘一党控制’、‘两党分治’、‘三权分立’的实践与理论，彰显中国人极大的政治智慧和中华民族深厚的文化底蕴”。
在以“中国集体领导制明显优于美国总统制”为典型标题，展示环球时报此文后，门户编辑们午前又发现了意识形态领域新动向，即本期求是杂志上的《自觉坚持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由这份中共中央机关报刊物的社长李宝善署名。
当家人亲自出马，就是要向全国媒体同行强调“新闻的党性”。从李社长的论述中，凤凰网选取“没有主流媒体正面宣传，中国大局不可能稳定”作为首页标题，新浪重点展示的则是另一段：“现阶段的中国，承受不了舆论失控的后果……现阶段的中国正处于发展机遇期和矛盾多发期，改革发展稳定的任务依然艰巨而繁重；各级政府机关的管理水平和干部队伍的整体素质还不高，很难适应舆论过度开放带来的挑战，舆论的过度批评会损害政府威信、妨害政府施政；境内外敌对势力搞乱中国、西化分化中国的图谋始终没有改变。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放任舆论环境过度开放，将不可避免地带来严重后果”。
（注：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本文编辑：霍默静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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