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Photo Credits:Sarah Wickings /
是什么在污染语言?
语言不再直接有效地表达思想感情,
反而分散了感情的强度;
语言不再冒险
(一种活的语言
就是人脑能够经历的最大的冒险)。
总之,语言不再被经历,
语言只被言说。
——乔治·斯坦纳《语言与沉默》
我们的语言之所以被污染至如此地步,原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互联网时代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关系,让“社交”和“讨论”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
/ by Sol /
我们每个人都被卷入与陌生人的交往当中,却并没有为此做好准备,比如培养与他人的共情心理、学会包容乃至认同他人的不同观点,或是拥有主动校正自我认识的自觉。这样一来,这种交往让我们感觉到的不再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而是“舒适的日常社交环境被打破、被冒犯了”,我们自然会本能地去追求快准狠地回应别人,而不会主动反思自己参与的对话是否有助于增进对事物的认识。
从这样的需求出发,每个人都在重复使用并理解的,蕴含特定情绪或立场的“金句”、流行词、口号——或者一言以蔽之,“梗”——就获得了相对于书面语的优势地位,并开始影响我们的思考。
当代人精神生活普遍的消费化,也是语言腐败的一大原因。
严肃的、富有建设性的精神生活,天然地包含对既有认知的挑战,对习以为常的思维方式的颠覆,或是对我们内在狂热的压抑——一句话,它是一种让我们“不爽”的体验。
然而在当代社会,消费作为一种“主义”四处泛滥精神生活也成为物质消费的某种“影子”,自然很容易受到后者逻辑的支配,以自我满足而非自我反省为最终目的。这样,我们所寻求的,就是对既有认知的加固、对习以为常的思维方式的娇宠,以及对内在狂热的放纵。在这种精神生活当中,我们自然习惯于使用那些不至于让自己和他人都费力思考,同时又新潮时髦的“新话”:明星网红是“带货达人”,给自己买东西是“取悦自己”,健身锻炼是“身体管理”,工作学习是“自我优化”;一切都是商品,一切都可以被物化。
最后,圈层亚文化的扩展,成为了语言污染的直接来源。
对当代互联网语言稍作观察即可发现,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来源于小众圈层的亚文化。
例如,以 emoji、表情包和“NMSL”为代表的网络粗口,来源于某位主播的粉丝圈所使用的“抽象话”;而“反黑”“控评”“带节奏”“洗地”则来源于偶像粉丝圈,等等。它们作为“出圈”的互联网流行词,确实在部分人当中取得了共鸣和“为了好玩”的模仿。
可好玩和流行之余的问题在于,这种语言本身的主要功能并不完全是交流,而是作为一种“只有自己人才能 get 到的梗”,维系圈层内部的认同感,进而加固圈层与外界之间的边界。在圈层内部,这样的语言带有怎样的情绪、立场,都只是小范围的趣味和规则;然而,当它们被大众接受和效仿、甚至成为一种通用表达习惯之后,这种语言自身意义的肤浅和干瘪,以及它背后隐含的、对交流本身的不屑,就难免让人感到不安。
我们还能做点什么?
也许,比起讨论“如何保卫语言”,更尖锐一点的问法是,语言还需要保卫吗?在这个一切意义都被消解、除了解构就是吃瓜的世界,寻求一套体面、精确却复杂的语言体系,还是当代人需要的吗?
这个问题也许很难有明确的答案。但至少,我们能够知道的是,语言从来不是单纯的工具,语言污染、语言腐败、语言暴力——不管我们把它叫做什么——本质上,都是在改变我们认识世界的方式:我们说着什么样的话,就代表我们是什么样的人。从这个角度说,让自己与语言(包括母语)和文字之间,保持一种生机勃勃的、带有温度的联系,就是对自己精神世界的保护。
具体来说,我们也许可以做到这些:
首先,警惕舒适。每当我们发现某些流行用语似乎特别“适用”于谈论某些事情时,对其保持一定程度的警惕。无限丰富的现实,需要的是无限丰富的阐释。然而当丰富性被化约为同质性,就需要警惕是否有“场外因素”介入到表达过程当中。只有当我们走出表达上的舒适区,才能够发掘出语言自身更多元、更丰富的可能性,寻找到表达的正确方式。
第二,学点逻辑。对于一般人而言,那些由符号和公式构建的“形式逻辑”或许并非必要,但在参与公共讨论时,我们最好还是学会区分事实与观点,以及各种常见的逻辑谬误,以便在他人试图用话语游戏遮蔽什么、突出什么、淡化什么的时候,及时地从语言的隐蔽陷阱里走出来。
最后,保持阅读和写作。在一切生产均已高度社会化的当下,只有阅读和写作还顽强地保持着语言的美感。思维从内心流到笔尖的过程,是每个人与语言的一场约会。请让这场约会在隔离干扰性语言的环境中进行,别让它被让他人制造的流行和热点所打扰。
不论外部环境如何,只要能在我们的“精神世界”这片自留地里,守住语言的丰富性和生命力,便是面对语言污染的无孔不入时,一点微小却有力的抵抗。
来源:C计划
链接:https://mp.weixin.qq.com/s/5rcjmh1mTZqLEV9hADBSQw
编辑:马皖雪